中原道兖洲,太白湖畔。
商道两边横七竖,躺着十来具尸体。其中数人身着橙色短衫,背后印着“三月”图案,一看便知是“观月斋”的伙计。
尸体不远处停着七架货车,箱柜大都完好无损。申屠昌背靠货车,右臂被斩去一大截,鲜血“滴滴答答”洒落在地。
他的灵宠“独角赤风驹”倒在左边,躯干四肢萎缩成团,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细小蚊虫,已然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申屠昌目露绝望,心中悔恨万分。
自己在解铃城过得好好地,嘴贱去倪主事面前卖乖,结果得了这么个差事。说是身为“宿老派”子弟,要为长辈、家族争气,可立功上进、添光增彩什么的,哪比得上性命重要?
申屠昌已算多了个心眼,特意避开漠北道、西荒道的凶危地域,选在中原道积累资历。谁知倒霉起来喝水塞牙,一向太平的兖州境内,竟会遇到如此凶残的蠹修。
同行的三位供奉已然殒命。灵宠“独角赤风驹”战力强横,不过未及动手,就被对方的“灵虫”包围。
申屠昌甚至没有看清,飞虫到底藏于何处。只见那名红衣蠹修大袖一抖,无数细小黑蚊便铺天盖地。
赤驹连跑带躲,喷出滚滚烈焰,虽然烧死一些“飞蚊”,但杯水车薪,根本不解决问题。很快它的躯体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虫,一身精血被生生吸干。
申屠昌能位居“三花七杰”,在低阶供奉中脱颖而出,多半是靠了高阶灵宠争脸。
他本人修为平平、无甚特长,“独角赤风驹”一败,局面立刻失控。交手不过数招,他就被另一名蠹修击伤,右臂齐肩而断。
失血过多后,眼前逐渐模糊。隐约之中,只见红衣蠹修单手挥动,无数蚊虫疾飞而至,落在他的身上。
刹那之间,申屠昌只觉通体暖洋洋地,神魂似乎离开躯壳,忽忽荡荡朝天空升去。四周传来飘逸的人声,已然辨别不出方向。
“血蚊老大,全部解决了。这次收获不少,怎么”
红衣蠹修负手而立,冷眼看着最后一名供奉死去。对方的身躯萎缩大半,他才摊开左手、平伸而出。
“嗡”
覆盖在尸体上的黑蚊冲天而起,化作一道“灰雾”,消失在“血蚊老大”的衣袖中。
“咕!”
其余蠹修暗自咽下一口唾沫,低下头不敢再看。
“老大”的修为、战力固然没得说,那么多智力底下的灵虫,竟能调动得如臂使指,平日是怎么养的?
以精血喂伺灵宠,在观月大陆不是新鲜事。想到黑蚊爬满全身的模样,五个“喽啰”连打寒战,无人愿直面“老大”的双目。
“血蚊”丝毫不以为意。事实上,统御蠹修必须够狠、够毒,他很享受被尊崇、被恐惧的感觉。
“老规矩灵石是我的,除了那盒混元补天丹,其余东西你们先挑。观月斋声威赫赫,我们惹不起它。最近几年收成不错,做完这一票,大家都去避避风头,十年之内不要再踏足中原道。”
一个圆脸蠹修大腹便便,看上去有些迟疑。
“老大,这儿荒山野岭,只要把手尾收拾干净,谁知道是我们弟兄干的?真有必要散伙么?”
“血蚊”冷笑道:“哼哼哼肥彪,胆量见涨啊田名城的马大头、清风郡的杜老四,教训难道都忘了?他们找的不过是些普通商贾、三流宗门,结果怎么样?露出马脚被人家盯上,能留个全尸就要烧高香。咱们动的可是观月斋,不趁早开溜,难道等着对方来抽筋剥皮?人家随便一个主事、供奉,就可能是结丹宗师,甚至化神上人,肥彪你拿什么去抵挡,一身的肥肉么?”
“肥彪”被骂得面红耳赤,诺诺地说不出话来。
“血蚊”说的几个都是兖洲“同行”。被其他修士捕杀前,谁都不知道开茶楼的马大头、清风郡的“杜大善人”会是蠹修。
他们掩饰身份,跨郡、跨洲劫掠绑票,都逍遥过一段日子。可中原道不像漠北道、西荒道,相对比较安定有序。加上受害的苦主身份不凡,有人愿出大价钱报仇,蠹修们的日子并不好过。
其他几个喽啰见了,知道老大心意已决。他们不再多话,自顾去货车、供奉身上搜索。“肥彪”晃了晃脑袋,转头走向一具尸体。
“血蚊”谋划谨慎、出手凌厉,弟兄们着实赚了几票,而且损失很小。何况老大说话算数,除了灵石和约定的货物,其他“红货”都是下属先挑。
每次分配完毕后,“血蚊”都会打发属下离开,单独处理剩余货物。曾有弟兄因为好奇,悄悄留下想看个究竟,结果一去就再没回来。
“肥彪”等私下猜测,“血蚊”应该有个“储物戒指”,所以才能带走大批货物。可猜测究竟不作数,没哪个真见过,宝贝再好,终究没有性命重要。
“肥彪”刚才发声,是因为“买卖收成”不错,希望能再干几票。既然老大不愿意,那也只能作罢。他暗自打着算盘,既然是最后一趟买卖,那必须打起精神,多捞些宝贝大赚一笔。
几个喽啰心思差不多。他们在货车上翻箱倒柜、拼命搜刮,已经有人把木架拆开,拉走拖车的“灰背望月犀”,希望能多运走些财货。
“血蚊”眯着眼睛站在旁边,脸上毫无表情,心中却冷笑不止。
一帮鼠目寸光之辈,“观月斋”货物辣得烫手,哪是那么好拿的?蠢货们唯恐人家查不到线索,连拉车异兽都不放过。
可“血蚊”并未出言提醒,显然不打算多管闲事。数十年来,这已是他带过的第四伙蠹修。前面三拨和他们并无二致,得知要散伙时,谁都巴不得多占一点。线索留得太多,蠢货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对手下喽啰的死活,“血蚊”其实毫不关心。“肥彪”他们若是被抓,刚好可以散播消息。“观月斋”得知他避往漠北道、西荒道,想必不会有兴趣持续追查。
“呼”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平复方才突发的心悸。
如果有其他选择,“血蚊”绝不会碰“观月斋”的商队。可“混元补天丹”实在贵重稀少,小小一盒丹丸,价值数千灵晶,普通散修根本负担不起。而他体内危机四伏,必须靠灵药源源不断地支撑。
眼看喽啰们搜刮得差不多了,“血蚊”从怀中取出几张符箓,开始处理最后的手尾。小心驶得万年船,手下的蠢货不必在乎,但自身痕迹必须抹去。
他散修出身,以精血喂养灵虫,急功近利、方法失当,道基已然毁坏。可“血蚊”心中还有一线希望,可能复原道基、突破自身障壁,他当然不想被“观月斋”抓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