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动起来了。”
“你不能停歇,一步都不可以。”
“停下来就是死。”
“无数人为你赴死,你竟然能安心自在。”
耳旁有人在呢喃,恨铁不成钢,说到最后那呢喃低语中甚至透露出一丝丝怨恨。
陈晋看身后,身后无数血影在追逐咆哮,眼前是幽深之极的无边黑暗,黑暗中亦有凶狠残忍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阴影处,天空里,地上,地下,陈晋望去,举目皆敌。
……
“呼呼呼。”陈晋喘着气,从噩梦中惊醒,背后全是冷汗,心脏砰砰砰地跳的很快。
最后直至平复,陈晋那种惊慌失措,做梦到窒息的那种感觉才逐渐消失。心脏激烈的跳跃终于趋于平和。
自从开始修炼,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这个无比真实的梦,是不是预示着什么?
想到这里,陈晋再也睡不着,从床上一骨碌坐了起来,披上衣服,推开门,院中月光如水,水银泻地般将屋外的一切染上一层白霜。
陈晋胸中无来由的烦闷,兴之所至,便飞向明月高挂的夜空,站在无垠夜空,往下看去。
只见。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
真是好景致啊。
可惜好景总是不长。陈晋一声叹息,知道自己在家里已经呆不住了,今夜的噩梦便是内心深处无来由紧迫感和不安全感的证明。
明天我便出发吧。
陈晋降落下来,却发现有一道身影站着痴痴地望着天空上的他。
陈晋讶异道:“二丫,你还没睡么?”
“嘻嘻,你醒了我便醒了。你要知道,我可是从小到大都是守着你睡觉的。你一醒我冥冥之中都会有感应,就会自动醒来。”二丫摇晃着脑袋嘻嘻道。
陈晋哈哈一笑,“没想到我走了一年,你这感觉仍在。”
“晋儿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二丫眼中透出探寻之意。
“没有什么。你现在瞌睡么?瞌睡了就回去睡觉,我睡不着,静坐会儿。”陈晋摆摆手。
“我现在也睡不着。”
“那坐下聊聊吧。”
二丫用手掂着下巴,仰着头,眼里满是仰慕和向往。
“晋儿哥,你说那修仙有意思吗?他们到底在追求什么?我看周遭很多修士修炼到最后不过是一场空,原来还可以安安稳稳平和地度过一生,可是一修炼,到了最后却家破人亡。你说这些修士后悔么?”
“后悔?”陈晋皱眉想了想,迟疑道:“肯定是会有后悔的吧,可是,你若是重新再给选择,让他们重新来过,他们大概还是会选择走向修行之路。”
“为什么呐?”
“也许是心有不甘吧,不甘于平凡,不甘于如此浑浑噩噩度过一生,不甘于生命如同蜉蝣般短暂,不甘于只能充当妖魔鬼怪的血食,不甘于只能被守护。”陈晋想着,脑海里闪过诸多身影。
“心有不甘。”二丫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眸逐渐发亮。
“二丫,你有没有什么不甘的事呀?”陈晋调笑道。
“我有,若是有机会,我也想完成我的不甘。”
“免得……免得它在我心里发绀,绀到苦涩,追悔莫及。”二丫眼睛亮晶晶,挥舞起小拳头。
“说得好,其实二丫,咱两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肯定是希望你过得更好的,我现在修行去了,情况和之前有所不同,从今往后,你不是我的丫鬟,咱两是朋友。你若是有你的想法,尽管实行便是。我的父母还年轻,你不可能陪着他们把你的青春荒废,了此余生。”陈晋斟酌着,慢吞吞把这几日的想法全盘道来,他怕刺激到二丫,引起二丫的误会,说得极慢极真诚。
“这几日,我看晋儿哥你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晋儿哥你有话对我说。”二丫坦然一笑,“我也一直等一个机会,想和晋儿哥你好好说一说。”
“其实没什么的,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孤老终生,守护老爷和夫人的准备,我感觉这样也很快乐,其实没什么的。”,当然,若是时不时能看到晋儿哥你那便更好。二丫在心里补了一句。
“可是。”二丫的眼睛发出光芒,眼里满是憧憬。
“那天晚上,晋儿哥带我在天上飞翔摘星星。我便有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大胆想法,若是有可能,我也要去修仙。”二丫盯着陈晋。
因为,这样有更多可能去伴着晋儿哥啊!我只是想,永远永远伴着晋儿哥,不论何时何地是何身份……
二丫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那天只是一个疯狂的,吓了我一跳的念头。那个念头无比微弱,一闪而逝。因为修行这种事我之前想都不敢想。但是当晋儿哥你说我有较高的修行天赋时,那种念头便不可抑制地疯长起来。”
陈晋沉默不语,他又不是傻子木头,怎么会感受不到二丫的心意,二丫想去修仙的想法还有一个原因二丫没有说,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
前夜,趁着二丫去厨房忙着做饭的间隙。
他的母亲把他拉到一边,说到“每次二丫忙完无事,都会把你的衣物整理了一遍又一遍,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尽管搬了家,每一个家具物件的摆放都是尽量按照你走之前的标准摆放。我去劝说,说你近日不会回来。她说万一你回来呢。有时候,想你想的紧了,就会拿起你寄回的书信抚摸字迹痴痴傻笑。”
说到最后,他的母亲一声叹息,作孽啊,作孽啊。
陈晋心头一颤,自那以后,每次面对二丫,他都不敢看二丫的眼睛,自我感觉身上沉甸甸的,有一种负罪感。可惜他不敢给任何承诺,若是他给出了承诺,只有两种结果,君生妾已老亦或君死妾还生。这都不是他想面对的。
有一种重量,叫做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有一种重量,叫做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这种重量,到最后便会在痴痴等待的春风秋雨里化为凝望的石头。这种重量,到最后便会在痴痴等待的夏雷冬雪中散成失望的黄土。
给出希望,会化作冰冷的望夫石一颗。不给希望,会散成岁月的黄土一杯。
……
陈晋站起身来,背过身去,但心头还是一软,便又回过身来,侧着说:“二丫,你可想好了。若是你踏上修仙之路,那是一条不归路,生死在于一瞬,可能心头的期盼到最后会成空。要知道,我在太白剑派也可以说混的风生水起,也不能保证活着啊,这样一说,你可愿意?修仙一道,九死一生。”陈晋一字一顿,说得极重。
“我愿意,我想去修仙。”二丫没有丝毫犹豫,回答的深思熟虑,斩钉截铁。
“那好。就这样吧,你姑且回去休息,修仙之事,你且等我好消息,我来安排。”陈晋一声轻叹,他背过身去,红袍飘飘,凝眉深思,侧颜在月光下如同雕塑般唯美。
二丫痴痴看了一会儿,微笑着退去。
……
二丫退去,无人打扰。
陈晋的心却突然乱了。
刚刚退去的梦靥又在眼前浮现,混杂着二丫的巧笑嫣然,一往情深,又有黎昕昀的高冷幽静倩影在眼前晃动。心底积攒的诸多秘密和疑问也在此刻爆发出来,全部混杂在一起。
一切一切都突然在这个寂静的夜蜂拥而至,让他烦闷无比,胸中像压着一块石头。他突然发现,虽然有这么多朋友,可是这些事情,连一个诉说的人都没有。
这便是修仙么。
陈晋仰望天空,月亮很高很亮,周边很静。
他突然想起一首诗。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