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完毕。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离开皇城,走在汴梁的内城街道上,寒冷的夜风吹来,已是微醺的铁小哥感到有些神思恍惚。
酒不醉人人自醉。
街上人烟稀少,偶尔有三两个行人经过,也都是穿着厚厚的棉袄,双手揣进棉袖笼内,紧紧的抱在胸前。
大冷天的,谁有雅兴出来闲逛。
铁小哥禹禹独行,向浚仪桥街的王记补锅铺走去。
行至汴河沿岸的潘楼街,便来到了汴梁城的一处夜市。
夜市,又名鬼市,是汴梁城冬夜里唯一有人气的集市。鬼市从古自今由来已久,即便在科技发达的当今年代,
鬼市也照样存在于每一个城市的角落之中。
所谓鬼市,即夜间集市,晚间开张,至晓而散。
如果要追溯的话,据说还是在宋太宗赵光义时期,地处汴河南岸角门子的堤岸边,有一个难民聚住的地方,为了以物易物,或方便贩卖、销赃,难民们就开辟了一个市场,这个市场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夜晚开张,天一亮就收摊。
有着悠久恒远的历史。
每当开市,市场里熙来攘往的非常热闹,每个摊位都点着一盏煤油灯、蜡烛、豆油灯什么的。
当时汴梁城南岸角门子一带,除了难民们搭建的窝棚外,就是一片片的农田和乱葬岗子开洼地,远远望去,夜市里那灯影明明暗暗、忽忽闪闪,影影绰绰的还有买卖的人在活动,那阵势,不知情的人准得吓一跳。
后来人们就叫它鬼市了。
在鬼市中,卖家往往在地上铺一张破席,或者一块油布,摆上几件古玩玉器、或真或假的古旧工艺品、旧残的卷轴典籍、老衣旧裤,杂耍玩意儿,然后蹲在一边,用眼睛余光扫视着行人,绝无高声叫卖的。
其内涵有点像老北京的琉璃街。
而在鬼市,买家则悄悄穿行于这些地摊之间,稍微内行的,即使看到自己中意的东西也绝少直接问价,而是“顾左右而环视”,假装外行,实则是在窥探宝物,期望捡一个大漏。
而卖家的心理呢,鬼市卖卷轴古籍,古玩器皿、老物旧货的人,希望将带的旧货在天亮之前能顺利卖出,不然天一亮,巡城的兵丁来了就会驱赶买卖人。
去鬼市淘宝的人,又生怕去晚了,好东西被别人买走。
谁不想捡个漏,发一笔意外之财捏。
汴梁城潘楼街的这处鬼市也大同小异。
此时,这里已零零散散的集聚了不少人,到处灯影晃动。
这地方是铁小哥回王记补锅铺的必经之路,因此必须绕过鬼市里这些星罗棋布的地摊,才能穿过这一条街道。
铁小哥径直缓慢走着,不觉已来到鬼市的尽头。
真正的宝物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越想着捡漏,越捡不到漏。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走至一个老大爷的孤零零的摊位旁,还算明亮的一盏油灯,照亮了摊位上五花八门的物件。
铁小哥“咦”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一脸清汤寡水的表情,头上的几绺白发粘接在一起,结了硬痂,上身穿的一件丈青色破棉袄泛着油光,看来从来都没洗过。
大爷很不讲卫生。
一张破竹席摆满了小玩意:小陶罐、土碗,瓷器、竹制和木制的手杖、竹笔筒、珠串、一堆生锈的铜钱等。
而吸引铁小哥目光的却是地摊角落一件不起眼东西:
那是用一块破油布包裹起来的一个筒状包裹,直径有近一尺粗细,铁小哥鹰视狼顾一扫,便看见油布包裹顶端破洞露出的一角来。
难道铁小哥看到宝了?
铁小哥蹲下身子,拿起那卷东西,向身上带着一股异味的老摊主问道:
“大爷,我可以打开吗?”
邋遢大爷爱搭不理的回了三个字:“随你便。”
包裹打开,汗酸臭和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
大爷重口味。
捂住鼻子,铁小哥仔细瞧着破油布包裹里的物件。
原来是一张凉席。
大冬天里卖凉席,这个地摊也算是鬼市一绝了。
这张凉席长近七、八尺,,宽也有四、五尺左右,看着很老旧了,但席面平整光滑,薄而柔软,席面肮脏发霉,已看不出本色。
看起来没什么惊人之处。
铁小哥用指尖仔细摩挲着席面,问道:
“大爷,这凉席卖多少钱?”
邋遢老摊主的重头货显然不是这张又破又脏的凉席,但好歹总算有人问价了,于是伸出巴掌,叉开了五指。
铁小哥喜道:“五两银子?”
邋遢老头瞥了铁小哥一眼,咧嘴道:
“五十两银子!客官,这可是古董,我老人家打小就睡这张凉席,一个多甲子了,六十多年呢。”
铁小哥奉承道:“在下就喜欢这些老物件,有灵气,睡觉不做噩梦。大爷,能少点不?”
打个五五折呗。
老头张开的五指收回了两指,说道:
“三十两,一两都不能少了,我要不是被拆了房子,要离开汴梁城,还舍不得卖呢!”
老头肯定是在编故事。
铁小哥卷起凉席,仍然用那张破油布布裹好,放回原处,站起了身。
老头顿时有些慌神!
几天没开张了,好不容易来了个买主,可不能轻易放走了。
邋遢老头于是喊道:
“二十两,小哥,真不能再少了,这张席子真的是老物件!”
卖方能接受的最低价。
听说是二十两,铁小哥便点了一下头。
因为铁小哥目前的全部财产也只有二十两银子。
十两是收柳风老前辈的,另外十两是收关紫烟的。
谁叫你不多收呢。
“大爷,真不凑巧,在下今日里出门并未带银两,老人家可否随在下一起去浚仪桥街取银子?”
老头脸色颇显为难,这黑灯瞎火的大半夜,谁知道会不会遇上歹人?
谋财害命,毁尸灭迹,想想都怕怕。
正在此时,地摊旁冷不丁冒出了一个声音:
“我有二十两银子。”
铁小哥扭头一看。
这不是蔡鞗还能是谁!
看不出来这位集青年才俊、落魄后生、痴情种子、丹青高手于一身的蔡鞗蔡小官人还有逛鬼市的癖好?
身穿便装蔡帅哥,骤然便出现在鬼市的地摊前。
铁小哥问道:“怎么,蔡大人也看上了这张破凉席?”
蔡帅哥答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蔡鞗的意思是二十两银子可以先借给你。”
帅哥脸上有一分得意之色。
钱,最能彰显一个人的优越感。
要不怎么会说有钱就是大爷呢。
铁小哥也不客气:
“那就谢过蔡大人了!”
蔡帅哥掏出一锭二十两的纹银递给老头,铁小哥弯腰拿起了破油布包裹。
两人配合默契,一起转身离开了鬼市。
走出潘楼街,来到一条大街上,蔡帅哥说道:
“铁大哥多才多艺,竟还会捡漏!”
铁小哥知道遇上行家了,瞒是瞒不住的:
“蔡大人家世显赫、见多识广,一定也认得这张凉席?”
“从铁大哥打开凉席的那一刻,蔡鞗就一直在旁边看着,算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吧。”
富贵人家的公子一般都识宝,见多识广啊。
“蔡大人有什么指教吗?佛寒很想听一听”
蔡帅哥不无卖弄,如数家珍,好像这张凉席就是他家的:
“这是一张象牙凉席!这种席子的记载最早出现在《西京杂记》中,里面写道汉武帝曾经将一张珍贵的象牙凉席赏赐给宠妃李夫人,不过这张席子已经不知所踪,想必是被宫中太监趁乱给偷卷出来,几经周折便遗落在了民间。”
哇塞,还真是捡了一个大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