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是阿贵啊。”从前,平脚巷的住户们一旦看到瘌痢头阿贵的影子,立即会将自己的黑面馍和小孩都藏到可靠的地方,现在他们却心平气和地站在门口,拿着馍跟阿贵打招呼,放任娃娃们在不远处玩闹,就好像阿贵是个很平常的邻居似的。确实,他现在的眼睛和手脚都比从前规矩得多,驴子尾巴上的毛,他不想着设法揪一下,剃头匠的布,他也不想着偷一块走,他甚至站住了,跟他们一起谈起天来:“仙官没有露面吗?不,那一日我没有去码头我这次是要去做生意。”
跟双河县城其他地方一样,平脚巷的住户们照例是不把小孩子当作谈话的对象,但是阿贵们是个例外,他们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不十分破烂,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们,又会讲出一些“天色不好,到晚怕是有大风”的有道理的话来,所以他们不知不觉中给予了他们和成人谈话的特权,把他们整日做生意、卖苦力时候听到的话又倒给阿贵们听了。
和邻居们道完“好”后,阿贵走到了街上,走了一里多路,街道还是那种鹅卵石的街道,但是街道的两旁都是热闹的铺面了,一家连着一家都是高低错落的瓦房,雕花木格子的门窗,显出一种整齐的气派来,店铺中最多的是食铺和酒肆,它们的生意都很好,各种蒸煮食物的香气弥漫,不时就能看到一个在早市卖完了蔬菜的农民,走进一家店铺,要上两碗酒菜,把他这天在城里挣的钱又全部摸出来。街角处是两层楼的大酒楼,翘角飞檐,刷着鲜红的油漆,几盏红灯悬挂在檐下,门口扎着彩楼,码头上下来的客商,常常在这里谈他们的生意,不时还能看到一个伙计提着笼盒出门送外卖县城里一般的人家,遇到有贵客上门的时候,也会预先到大酒楼里定上两碟有名的菜肴,让伙计送到家里。
若是放在过去,这景象足够阿贵站在任何一家店铺门口看上很久,梦想自己也能像那些有钱的客商、官人一样,前呼后拥地坐进店铺里,让伙计们流水般给他送上菜肴,可惜他的肚子和店里的伙计都不会容忍他看那么久,他曾想过,要是秃头老四不管他,店里的伙计也不管他,他可以站在酒楼门口一天,兴许哪个豪阔的客商还会赏他点残羹剩饭呢!然而,他也知道那是做梦,别的不说,这条富庶的大街连同这个豪华的酒楼,不管他们真正的主人是谁,在双河县的地下世界里,其主权是确切无疑地属于丐帮的!丐帮,县城里的第一大帮派,可不是平脚巷的秃头老四,或者什么瘌痢头阿贵惹得起的!别看他们破衣烂衫满身恶疮,可是就连一些衙门里的官吏,都不敢真正地惹到他们!平脚巷的孩子们,有时都会绘声绘色地传说,某家惹到了一名乞丐,他的孩子数日后不翼而飞的故事,至于什么店铺没有答应丐帮的要求,被一群乞丐占据了店面的故事,那就更多了。
大酒楼的门口,就长年坐着两名捉虱子的乞丐,根据可靠的消息,他们垄断酒楼的乞讨权,以及酒楼里所有的残汤剩水,是绝不容许什么平脚巷的小偷到这里分享好处的!即使如此,阿贵但凡有机会经过大酒楼门口,还是会失神地朝酒楼里张望,直到守在酒楼门口的两个乞丐目露凶光,他才匆忙逃走,幸而这种路过的机会并不多,他还没有挨过那两个乞丐的揍。
而这次,他对富丽的酒楼看也不看,径直走到旁边一家挂着葫芦的小铺子里面,这家铺子的门面很旁边的人一不小心就会错过它,它的门上只残留了很少的一点油漆,勤劳的女当家人把门扇都擦出了原来的木纹,在干净整洁之余也不免显露出了生意的萧条。
铺子里面充盈着一股奇异的芳香,古旧的柜台后面是占据了一面墙的抽屉,这是一间药铺,一个白胡子老头坐在柜台后面,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块像是半透明的白色石头似的东西。
“掌柜的,生意兴隆啊!”他拢着手,照“姐姐老大”教给他的话问候道。
“不敢,不敢。”那个白胡子老头竟也跟像对待一个成年人似的跟他讲话:“上次的药,你那里还有多少?我都按你上次说的数目收。”
“还有十包。”他从提篮里拿出十个包好的小纸包,然后又拿出两个很小的小瓶子:“这是治疗眼睛的药,专治烂眼,用的时候,用过火的针鼻挑一点,抹在眼睑上,价钱跟伤药是一样的。”
白胡子老头正随手拆开一包,听到这话,抓起瓶子仔细地审视了一下:“当真么常有人问我要治疗烂眼的药呢你要是有,我要比治伤的更多一倍。”
“我们平脚帮,也常有人害烂眼的病,都亏了这药的效力。”阿贵非常自信地说,他上次卖的伤药,可都是在他们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实践过的,这眼药只在平脚帮的两个小孩身上试验过,但是他们都亲眼见证了它的力量:“这一瓶是送给掌柜试验的,跟上次一样,等有了证验”
“阿贵小兄弟说的,一定不会有错的。”有着白胡子的掌柜,称呼阿贵是“小兄弟”,并且除了上次的药钱以外,又拿出五个厚重的好钱,放在阿贵的手里,让他“买点果子吃”,阿贵照了“姐姐老大”的吩咐,谢了掌柜的好处,都收了下来,他没有拿这次的药钱,因为双河县的买卖,就是挑担的小贩也常有赊账的,像这样一间坐地的药铺,他们并不怕他卷款而逃,要得生意的规模进一步扩大以后,才会谈到定金的事儿。
收了账以后,阿贵往回走了半里地,拐进一条小巷,然后猛地回过身来,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身后跟着的人目中的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