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强子正和狱友一起观看着新闻联播，这不仅是监狱里夜间教育的一部分，也是让犯人了解高墙外世界的机会，大家都格外认真，看着播报的温岭槽罐车爆炸事故，强子晃了神。

独白

这不是我第一次进来了，虽然两次的起因都是盗窃，只是这次被捉到时，我心里有些庆幸，我和那警察说，我手上有条人命，他们便不再把我当成小毛贼，骂骂咧咧，格外重视我起来。刚出那事时，我180斤，到被捉到时，我只有120斤，说不怕，是骗人的，那老人倒地后的情形，我到现在还记得，后来才知道是那人的父亲。

那家人至始至终没有来看过我，即使在我最后出庭受审，原告席也只来了法庭律师，有些遗憾，我倒挺想见见那人，缘由是警察在审问时，给我看了老人葬礼的视频，是那人主持了他父亲的葬礼，他念的悼词令我印象深刻，听说那人叫涛子。

涛子的父亲在他五岁时，用3000多块，买了一架教堂里的二手钢琴，虽然他父亲那时，在街道里有个固定的差事，但这笔开销确实也相当于他们城市里大半年的工资了。涛子说他曾控诉父亲的这个决定，是父亲硬要把自己没有完成的梦想，强加给他。

我的父亲在我五岁时，用10块钱，把我母亲抵给村头那人玩了一次，像我父亲那样没什么正经事可干的大老爷们，大多喜欢聚在村头玩麻将，他们管这叫越穷越玩儿，越玩儿越穷的东西，父亲为了这东西，跪在母亲面前自扇过耳光，大体是跪的多了吧，终于在我十岁那年，那东西把母亲撵走了，后来很多年都没见过她，也是这次出事后逃回去，在土屋那里见了她一次，当时还差点没认出来。

涛子的父亲为了让他能一路上好学校，早早就树立了学区房的概念，那时城市里的小学初中都是就近入学的，所以他们一家子就挤在那25平的一居室的小屋子里，只为了让涛子能在重点小学里念书，她母亲是国营菜场里做的，逢年过节就往老师家里搬年货，只为了麻烦老师能多照顾照顾调皮的涛子。

我的父亲从母亲走后，就去矿上干活了，他很少回来，逢年过节倒也没见他带回来几个子儿，我那时候不知道我这种叫什么留守儿童，我只是早早的辍了学，就喜欢在村头发呆。

刚来城市里时，我做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餐馆里跑堂，那时我开始相信读书是能改变命运的，因为我们村五婶的孩子就是考到城里，听说立了足，他有次来我们餐馆吃饭，带来的姑娘比小琴还好看，不过这人就是不肯认人，一直说我认错了人。

我开始挺纳闷，我既然撞死了人，为什么不用抵命呢，后来宣判时说，那老人是横穿马路，没走横道线，所以我是主责，他是副责，我当时就慌了，怕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人命的赔偿不仅会要了我的命，也会要了我家庭的命，我母亲算是回了土屋，所以我是有家的人了。好在，那家人后来没有再追责，听说是警察把我家土屋和母亲的视频给了那家人看，他们后来就没再为难我们了。

那年我谈了个朋友叫小琴，出事那天和她闹了变扭，我和老板撒了慌没出工，下午就在家里喝了酒，可是我真的是想她，就借了隔壁出租屋的摩托车，想着去接小琴下班，和好什么的，我真是不理解，下了班还去凑热闹学什么英语，她那工作哪用的到这个。

我大体回忆不起来是哪里带到了那老人，他们警察也说不清楚，就说我开的太快了，老人倒下来以后，我是停下来看过他的，我真的有想过救他，但见他倒下来，一动不动，我吓坏了，我一心想着赔钱，我没钱啊，我只能逃，我完全没有想到，老人会摔得那么严重，后来才从警察那里知道，老人躺在路中央40分钟，没有人肯救，其实那时天才刚暗，正是下班人最多的时候，却没人敢扶，没人报警。

我一路逃回去，在家里呆了三个月，村里人开始对我还算是客气，总有人叫我上家里去耍，可是渐渐的，看出我没从城里带回来什么钱，就各种戳脊梁骨的话，就都来了。我虽然书读的不多，但也有云，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我在村里算是待不下去了，想想警察总会从小琴那里找到线索，我就往山里更深的地方走。

终于还是走投无路，我在偷盗金项链时，被当街抓获，上警车的那一刻，我有一种莫名的解脱。

逃亡的那段时间，叔叔常常跟着我，我一直做噩梦。

昨夜他骑着一辆自行车来看我了，穿着一件干净地白衬衫，远远地，对着我笑，慈祥的父亲。

上天本就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