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消逝,朝阳又准时从东方升起,大明宫内,刚用完早膳的青年天子李昂,正朝着思政殿走去。
李昂自从继位以来,年时间里,一直贯彻着他继位之初定下的“单日上朝,双日理事”的原则,从未有一刻懈怠。
今日正是双日,按以往的习惯,若有要事需要处理,李昂便会召集两省宰相,前往延英殿议论处理国事!
但今天,并没有什么急事需要召集宰相处理,所以,他先来到了思政殿,会见已经在等待他的翰林侍讲学士,听他讲论经义。
大唐自从立国以来,就设置有翰林院,翰林院里的侍讲学士,基本都是学富五车,博通古今之人,他们的职责主要是讲论文史,以备君王顾问。
而且自从玄宗皇帝宠任翰林学士以来,当过翰林学士的人,往往能升任宰相,所以翰林学士为朝臣所尊崇,人人欲为翰林。
李昂到了思政店门口,却没有急着进去,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朝殿门外站着的小太监问道:“今日当值的学士是谁?”
那小太监闻言,当即躬身拜道:“回大家,是裴撰。”
李昂闻言,忽然想起了仇士良昨夜对他说的话,当即迈开脚步,快步的朝内走去。
然而与往常不同的是,李昂并没有走向属于他的龙椅,而是朝着一旁裴撰坐着的位置走了过去。
按照以往翰林学士侍讲制度,都是等皇帝坐上龙椅之后,由太监传唤,引翰林学士向皇帝行大礼,而后,将他所准备的今日将要讲述的经义呈递给皇帝,由皇帝选择其中的几项内容,请翰林学士进行讲解。
所以当李昂走到裴撰的面前时,让裴撰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他神色慌张的赶紧站了起来,向外跨出,再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拱手拜倒,叩首道:“臣裴撰,不知陛下驾临,有失礼仪,请陛下责罚!”
李昂见状,连忙伸手将裴撰扶了起来,微笑着道:“爱卿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裴撰见李昂脸上露着微笑,心头的大石头顿时落下了地,他连忙站了起来,将桌案上他早已准备好的侍讲内容呈递到了李昂手里。
然后他恭敬的说道:“这是臣所拟的今日侍讲内容,请陛下过目。”
李昂接过裴撰递过来的纸张,只轻轻看了两眼,便将其重新放在了桌案上,然后轻声说道:“朕今日不想听这些经义,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裴学士!”
裴撰闻言,也不敢多问,当即拱手行礼道:“请陛下发问。”
李昂见裴撰一本正经,便开门见山道:“爱卿可听说过京师里有一家育才书店?”
裴撰闻言,不由得心中又是一惊,心想:“这育才书店从开张到如今,还不到一个月,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陛下耳中!难道是五弟惹出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忽然从脑中闪过,还没来得及细想,裴撰便注意到了李昂等待的神情,他不敢怠慢,连忙回禀道:“回禀陛下,长安的确新开了一家育才书店,就在东市,与明丰茶楼仅有一墙之隔。”
李昂闻言,心中一喜,脱口道:“听爱卿这么说,想必一定是去过了?”
裴撰道:“回陛下的话,臣的确去过几次。”
李昂问道:“哦?那么依你看,这书店的掌柜岳风是个怎样的人?”
李昂话音刚落,裴撰更是大惊,心想:“陛下怎么连五弟岳风这个名字都知道了?难道就这几日的工夫?书店的名声已经如此之盛了吗?”
裴撰来不及细想,拱手回道:“以臣之愚见,此人倒与其他的商人有所不同,不过商人终究是商人。”
他尽量装作和岳风一点都不相识。
李昂闻言,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心想:“难道这岳风与裴府并无什么关系!仇士良所说的话,不过是道听途说,空穴来风罢了?”
李昂冥想之间,下意识的低下了头,恰巧这个时候,他瞥见了裴撰闪烁的目光。
他嘴角微翘,像是看穿了裴撰的心思,微笑道:“哦,朕倒想听听他有些什么不同?”
裴撰道:“臣以为,他虽行商,却不像个商人,倒像是个行善的人。”
李昂道:“却是为何?”
裴撰道:“因为他开的书店,书的售卖价格是市面上的十分之一还不到,然而纸张用墨,却都不差。行商之人,若不会赚钱,就不像是个商人了!”
李昂问道:“听爱卿这么说,难道他真的是来行善的不成?”
裴撰道:“臣听说,这岳风在洛阳开书店的时候,曾经说过,他开书店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让天下学子都能买得起书,读得起书!待到读书成才之后,得以报效国家,再复贞观,开元盛世!所以,他订的书价只是印书的成本价。”
李昂笑道:“如此说来,他倒是个真心为国,志向远大之人。”
裴撰道:“俗话说,‘听其言,观其行。’目前看来,他倒是言行一致,只是不知,他这样做究竟是真的为天下学子还是只为邀名得利?”
李昂疑惑道:“难道爱卿以为他这只是做戏吗?”
裴撰道:“自古以来,长袖善舞之人无数,少有经得住时间考验之人!若他能持之以恒,将书店开张之时所说贯彻始终,那么臣认为,他亦当名留青史!不然,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已,何足议论!”
听到这里,李昂却有些怀疑自己方才自以为看穿,实则是自欺欺人,他沉声道:“爱卿可知朕今日为何有此一问?”
裴撰拱手拜道:“臣不敢妄揣天心!”
李昂微笑道:“朕昨日听闻,这育才书店在洛阳开张之初,便得令尊大力相助,如今看来,这原来只是是谣言而已。”
裴撰正色道:“臣以为,陛下不可轻下定论。家父今年四月,的确到洛阳任东都留守。而据臣所知,这育才书店是入秋之后才在洛阳开张,而且臣与家父分别至今,尚未见家父一面。至于书信往来,虽未曾提及此事,但未得家父证实,亦不敢断言其真假。俗话说‘既有流言起,岂能无故!’家父是否真有相助,亦未可知。”
李昂见裴撰神色自若,心想:“或许是我多想了,裴公远在洛阳,他在长安,又怎会全然知晓洛阳的事呢!不过听裴卿这么一说,这岳风倒是越发令人感兴趣了!”
李昂忽然道:“朕欲前往一地,想邀爱卿同往,不知爱卿可愿陪朕走一趟?”
裴撰闻言,哪里会拒绝,连忙道:“臣谨遵圣命!”
李昂笑道:“那好,朕今日想要微服出宫,到那育才书店去看看,爱卿这就收拾收拾,与朕同往吧。”
裴撰哪里知道李昂是这样的心思,不然他打死也不会说什么“谨遵圣命!”,只见他大惊失色道:“陛下身系家国宗庙,怎能轻易微服出宫!若陛下要见这岳风,大可派人传唤,何必移动圣驾!”
李昂笑道:“若派人传唤,这岳风知朕是当今天子,定然战战兢兢,不会表露真实面目,那样朕又如何得知他是怎样的人?再说,朕连长安城都不出,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裴撰见李昂态度坚决,又道:“陛下若执意微服出宫,臣请选武艺高强之侍卫二人随侍左右,已保护陛下安全!”
李昂笑道:“爱卿怎么如此胆小!朕在这天子脚下、首善之区,难道还有什么怕的不成?朕心已决,爱卿不必多言,等会儿随朕出宫便是!”
说罢,李昂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思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