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为什么哥哥他,从来不和我说话。”
“……”
“妈妈她,答应要带我去米拉德村看盛夏的紫阳花,但是为什么,她不来接我呢?她生病了吗?我们去看看妈妈好不好?”
“为什么要去打扰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奥森。”
“你和她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在高山上,年仅七岁的奥森被抛弃在森林的某一个角落,而就在刚才,他还在期盼着那个自己称呼[母亲]的女人能够带自己摆脱当下的生活。
在他的记忆中,从前的日子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不谙世事的孩子,在这个世上并不止他一个,然而父亲怀里的妻子,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们并非来自高山,而是一个曾经被摧毁的村落,名为[帕拉]的种族,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怪物无处不在,被摧毁的文明不计其数,奥格尔丁一家并不是最悲惨的,却是最悲观的。
年幼的奥森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灾难中逃脱的,只是从那天起,他的生活遭到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奥格尔丁的第一任妻子,已经没人记得她的名字,但她却写下了村庄被怪物摧毁以及家庭破破裂的全部过程。
她与奥格尔丁总共生下了两个孩子,且全部都是男孩,这对于人口稀少、劳动力严重不足的[帕拉]而言,是一件可喜的事情。
但奥格尔丁却不这么认为。
他并不在乎自己所生下的孩子究竟是性别、什么模样,只要确定是自己的孩子就行。
以现在的观点来说,奥格尔丁的确存在着某些与常人背道而驰的特点和难以被世俗所认同的观念——他对自己的村落没有感情,对他而言,[帕拉]为他个人提供了繁衍与生存的居所,一旦这个居所遭到破坏,他随时可以改庭换面,他从心里就没把自己当成这座村落的一份子。
他对自己的妻子也没有感情,打从奥森记事起,父亲对母亲表达爱意的言行几乎没有,在家中永远是刻板顽固的一个糟老头,不受任何人的喜爱,也没有朋友,正是这样一个古怪的男人,却又同时具备着极强的控制欲,以至于常年以来,奥森只能同自己的哥哥,奥鑫一起在小屋周围采集花束或者摆弄石头,就算是最靠近家门的池塘,奥格尔丁也不容许兄弟二人靠近半步。
而他们的母亲,虽然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见面的次数却是少之又少,她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家里,是奥格尔丁命令她这样做的,却又不易让人找寻。童年的奥森与奥鑫,根本体会不到所谓的母爱与父爱,只能在空洞与冷漠的环境下独自长大,直到那个女人开始写书,兄弟二人才能隔着薄薄的一层门板听到屋里“沙沙”的书写声。
这样一个男人,在他刻板的外表下,却藏着懦弱而胆怯的灵魂。
而这样的一个家庭,理所应当会走向破裂,但令人惊讶的是,亲手毁掉所有幸福的人,并不是奥森忍无可忍的母亲,而是他那毫无温度可言的父亲。
在灾难降临的当晚,奥格尔丁先一步逃走了。
[帕拉]一族遭到了灭绝。
夜晚的风声很大,天空电闪雷鸣,整个村庄化为一片火海,在人群中挣扎逃生的女人,抱着丢了魂的奥鑫一路奔跑,而羸弱的奥森,还满脸惊恐的跟在母亲与他的兄弟身后。
泥泞崴伤了他的脚踝,雨水打湿了他的眼眸,然而母亲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她们的身影在奥森的目光中渐行渐远,奥森是用爬,用滚的方式,追上了躲藏在森林里的母亲。
从村落里出逃的奥丁格尔,在前往南域边村的途中遇到了带着两个孩子沿途奔波的妻子。
也许是因为出逃时不顾奥森而产生的愧疚,正是在流浪的那段时间里,母亲向奥森许下了带他到米拉德村赏花的承诺,而他的兄弟奥鑫,却因为亲眼目睹了始料不及的灾难与遍地焦炭的家园景象,似乎已经开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奥丁格尔要求带走其中一个孩子,女人并没有拒绝,他们毕竟流淌着奥丁格尔的血脉,当一段感情走到尽头的时候,女人总是要比男人坦然理性得多。
但是她并没有如丈夫所愿,让他带走年长的奥鑫,而是让出了体弱而年幼的奥森。这一决定当然引来了奥丁格尔的震怒,但她的妻子,这个被他封锁欺压了十几年的女人,却在这样的情况下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冷静,她坚决不肯让步。
南逃的队伍中,急于赶路的人可不止他们一家,出于时间和外人干扰的考虑,奥丁格尔只能带走受了伤的奥森,就在靠近南部的山庄中,奥森跟着这个背信弃义的男人,与自己的母亲和兄弟,无言的相别了。
而奥丁格尔带走他的唯一目的,是因为当时的猎人公会,急需新生力量加入到调查团队中,前往新大陆进行生态考察,事实上,他们所说的一切有关人类生存环境的问题,奥丁格尔完全不感兴趣,他唯一在乎的是钱,每一户成功进入新大陆参与调查的研究者,其家属都将领到一笔相当可观的补偿金,而在诸多的岗位当中,又数[猎人]的补偿金额最高。
奥格尔丁之所以想要带走奥鑫,是因为奥鑫比奥森更年长、更强壮、也更成熟,而眼下奥森不但因为过度惊吓导致身体素质下降,甚至还在逃跑的路上受了伤,这实在是让奥格尔丁的计划大受打击。
他急需这笔钱,因为他迎娶了一个新的妻子,一个名叫娅莉塔的高山女人,需要这笔钱来维系这个新的家庭。
奥森毫无疑问就是他们的工具。
娅莉塔并不把奥森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相反,她不断催促奥格尔丁将奥森带去参加考核,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的奥格尔丁,自己没有半点本事,却又不甘心被人瞧不起,他不想被别人称作吃软饭的孬种,于是将这种扭曲的期望全部施加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他让奥森承受许多自己凭空想象并捏造的训练,比如让他只身一人待在高山森林里整整一个星期。他认为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开发奥森的潜能,使他早日通过试炼,变成自己手里的一袋金币。然而那些训练在现实当中根本就是无法忍受的,还是一个孩子的奥森理所应当的一次次崩溃、受伤,又在父母的逼迫下爬起,重新开始训练。
高强度的训练加上日夜不停的折磨,逐渐磨灭了奥森心底残存的希望。为了节省开支,奥格尔丁和娅莉塔根本不给奥森任何药物,甚至克扣他的食物,长期以往,奥森只能在森林中自己寻找药材和野菜,慢慢从中磨炼出了自己的生存技巧。
然而第一次的试炼,奥森还是输了。
奥格尔丁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开始变本加厉的虐待奥森,像对待畜生一般把他打得皮开肉绽,称其为[耐力训练],大骂奥森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然后又将他踹出家门开始训练。
不过刺激奥格尔丁的还不只是奥森试炼失利这一件事。由于一直没有看到金币的踪影,加上奥森试炼失败,导致娅莉塔对奥格尔丁丧失了信心,在一次奥森训练结束之后,娅莉塔当着奥森的面甩掉了奥格尔丁。
这一事态的发展大大超乎了奥格尔丁的预料,他对于他人的操控心理和恶心而又变态的自尊,使得他将自己失败的一切原因都归罪到奥森头上。那一晚,在父亲无数次的鞭挞下,奥森在寒冷而高耸的瀑布底下,举着巨石站立了一整晚。
没有人能够承受这样的折磨与虐待,就算是怪物也不行,而年岁十三的奥森,终于忍受不了自己父亲的暴虐,在第二次考核开始的早晨,就在简陋而破败的小屋里,奥森用一把榔头,将喝醉酒的奥格尔丁打得体无完肤。
他只有十三岁,那是他第一次反抗,长时间的压迫使他学会了屈膝,适应了服从,然而当自己真正挥拳反抗的时候,那种莫名的痛快,似乎积淀了数年的仇怨都在一瞬间释放,当他背对着阳光,望着被敲掉了所有牙齿的奥格尔丁,忍不住笑出了声。
奥森并没有参加当年的试炼,而是独自一人离开了高山,前往了最近的城镇,一个无名小城,由拓荒者建立的人类聚落。在那里,奥森决定改头换面,他不想再继承体内流淌的懦夫的血液,也不想再承认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在自己十四岁生日那天,奥森抹去了自己的姓氏,以硬汉当道为准则,取名汉森。
徘徊在城镇中的汉森,由于缺乏经验和良好的教育,加上年龄的限制,使得他不可能找到什么体面而又正规的工作,慢慢的,汉森开始渗透进入城镇阴暗的最底层,从不起眼的角落逐步稳固自己的声望。
[地下搏击]
汉森就是从那里用鲜血绘满了自己前半生的图章。
十四岁的汉森因为不怕死的性格和不收取任何观赏费的条件,在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的引荐下,拿下了自己的第一场胜利。他瘦弱的体格,浑身是伤的身体,还有完全不符合标准的年龄,处处让人瞧不起。主办方之所以让他上场,是因为这场搏斗根本毫无规则与人性可循,也许一个孩子头破血流,能给他们赚来更多的金币和欢呼。
然而他们想错了。
看似毫无胜算的汉森,在开场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以擒抱的姿势砸碎了比自己个头高出一倍的对手的头盖骨。
奥格尔丁的训练并不是没有用处,他让汉森对于疼痛的感知变得疲惫而迟缓,皮肤韧度也比常人强出许多,更不用说心理素质。当对手是一个比自己瘦小许多的孩子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免有些放松警惕,汉森就是抓住了这一心理,手下留情或者心态动摇的情况绝不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因此,在经历了无数长厮杀与修罗场之后,汉森成长了。
他所遇到的所以对手中,只有一个有能力同他缠斗三十分钟以上,虽然汉森从来没有输过,但他仍然认可了对方的实力。
那个年轻人的名字,名叫雷欧·杰弗森。
在雷欧身上,汉森收获了自己从未有过的友情,而这份友情,也随着时间的沉淀一直温暖着汉森冰冷的灵魂,直到汉森十八岁。
潜藏在汉森童年阴影里的恶魔,再一次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