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你所说,沉闷许久的纵横榜,倒是终于别开一丝新面了。”
兵机侯府,玲珑苑。
大小姐玉璇玑之声音,自苑中那片花海锦簇间渺渺荡荡,闻知似在耳边,眨眼却又天涯飘忽。
“小姐,您……您这是……高兴?”旋儿尚含苦楚的声音略带质色,但更多的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花海中久久未响起回应。
自家小姐不回应,旋儿便不敢多问。
良久之后,花海再度响起那仿佛宁静致远,却又刹那幻灭的声音。
“高兴么,或许是吧,太过千篇一律的日子,我或许真的已厌倦。”
花海中莫名扬起一阵风簌,其中又夹杂着几丝飞瓣于空中飘转的无定无常。
“千篇一律的不止是我,还有那我几乎已提不起兴趣再提起的那卷,不过幸好,终究还是没到那一步。”
几乎已提不起兴趣再提起的那卷……旋儿明白这是指纵横榜。
玲珑千絮的声音似乎更为致远缥缈,是因为语气中隐隐显露的一丝不屑么?旋儿不知,更不敢随意测度自家小姐。
但她至少明白,小姐言中的“终究还是没到那一步”,是源于何者。
那个下流无耻的淫贼,竟得小姐如此重视。
倏然,满苑花香变了,因为风变了。
吹入这玲珑苑的那股席花卷海之风,不知为何卸去了肩头几分重量,轻快了些。
“就看看这突如其来的新篇,能将这番沉闷天地涤至何种地步吧……不过眼前么,先看他如何应付,那即将来到的灾劫吧。”
……
“恭喜烈世子抱得美人归。”
“烈世子大喜,今夜洞房花烛,良缘金月。”
“给两位姐姐道喜。”
暖香阁中,喝彩连连,满堂八方皆为当前这件大喜之事慷慨赠福。
镇南王世子烈非错,以三千六百万钱为暖香阁曾经头牌倚红偎翠赎身,从此这两朵娇花魅蕊,身属镇南,侍寝飞炼。
与三日前九曲园,方才燕云楼不同,此刻这暖香阁中多为酒色之徒,醉卧美人膝,醒掌香闺帘的他们,可没那等公然顶撞烨京新晋第一恶徒的气节。
更何况不久之前,这些人甫目睹镇南王世子凶残暴虐,将刁绝一行六人断足残体,尤其是罪魁祸首的刁绝,一双腿脚被烈非错硬是断成数十截,仿佛陶瓷坠地般,粉碎难圆。
或许是源于这番残暴,又或许仅仅是惧于镇南王世子的身份,烈大世子一为两女赎身,满堂宾客顿时八方来贺,比比称道。
当然,嫖客难离脂粉香。
在场这些暮色未正已混迹青楼的诸君,他们的贺词赞声,自是难脱淫词艳声,眉飞色舞。
倚红偎翠两女玉容欣然,她们的卖身契已交到烈世子手中,她们终于脱离苦海了。
今后再面对“自甘堕落”时,她们终于能挺起腰板,身正影坚地驳上一句。
“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之类的贺词频频入耳,两女面色绯红,水汪汪的双眸数度偷偷瞥向烈非错。
莫说两女自知残花败柳之身,即便她们是今日甫亮相的清倌人,此刻也愿意义无反顾的对烈非错献上一切。
一想到此,两女视线轮转,四周那一张张眉飞色舞地喝容入眼,那一幅幅暧昧下作的笑脸,令两女大觉可笑。
在这些人眼中,烈非错五通祇降之身,淫神入命,自是比他们靡乱下作的多。
这些人与燕云楼中众人一样,皆忘了眼前这被认定淫邪靡乱的少年,三日前究竟做过什么。
“你自比琉璃如何?”
真该让他们也听听这句话。
此时此刻,倚红偎翠万分坚信,烈非错绝非外界流传的那般淫邪失度。
正相反,这名少年狂狷之中睿智深藏,不羁之下内秀暗敛,隐于那张青稚面容下的万般光芒,终有一日必将震烁四海,普照八方。
一番歌功颂德,众人闹腾了良久方告歇止。
方承轩目送四周渐散人流,上前几步:“对了,飞炼,有件事我这一路上一直没想通……”顿了顿,怀疑的视线不住打量烈非错。
“……你真能做到一目五行?”
“一目十行,过眼不忘,我自然做不到。”
这句话是不久前烈非错于燕云楼中所说。
但他又说……
……
“……但若稍差一些,一目五行,过目半忘的话,我却可勉力为之,因此,我早已发现了一件事……”
顿了顿,又一次扫过众人:“……今日这燕云楼中,并无太多当日九曲园前在场之人。”
……
世上真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之人么?
或许真有吧。
中流砥学之宗嗣扬,监兵学院之罗志,德风谛院之顾临高……这些名动八方的天之骄子们或许能做到,但以方承轩对烈非错的了解,镇南王世子可没如此天赋。
莫说一目十行,即便是一目五行,他也不认为烈非错能做到。
然而,若他做不到,又是如何于此前燕云楼中,判断那众多面容,并无太多当日九曲园在场之人的呢?
暖香霓虹摇曳,混入烈非错似笑非笑的暧昧目光,直直打在方承轩的……下腰。
“脑中髓海归属肾水,方胖子你隔三差五来此显肾,难怪髓海枯竭,才思迟钝了。”
言语一顿,下一瞬倏然以仿佛歌唱的语调道:“纨绔的少年啊,快去创造奇……咳咳,快些收心养肾。”
虽然没有完全通透,但方承轩至少听明白了“髓海”“肾水”“显肾”。
医道理论中确实有将脑髓归为肾水的说法,而方承轩也确实如烈非错所说,时时来此燕云楼显肾,且他肾水贡献的对象,便是此刻已跳出火坑的倚红,只不过……
去你的!还来说我!?我再怎么样也比你这个当着全京城公然显肾的好!
方承轩心中斥骂,但却不敢宣之于口。
倒不是因为烈非错镇南王世子的身份,只是今日自燕云楼启,他已领教了不少飞炼少爷的厉害,当此时节实不敢直撄其锋。
见方承轩哑口无言,神情间还有几分肾激抽痛,烈非错调侃的眉眼倏然一收,淡淡续道:“那一目五行么,我自然……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