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就请县丞今日暂且按下,由本人出面,去搜集相关证据吧。”
烈非错一字一句,仿佛并非在说,而是在令。
“岚阳县丞既已渡过公文,便该明白我异象司的职能,本就是探案寻秘,既然你说此事证据不足,那便由我来探查取证。”
见烈非错又一次提出了异象司,县丞不由压下心中怒火:“上差今次来我们岚阳定是身怀公干,此等横生枝节之事,万万不敢劳烦上差,上差既然诉告,那之后我自会差遣捕快巡查。”
县丞婉言拒绝,自烈非错表露身份,这是他第一次敢公然对抗。
没办法,事关自己的表姐,甚至进而关乎家族的清誉。
“不必了,事实上本人今次来此,本就是为了查探一项异端怪诞,县丞看过公文,应该明白我异象司司探离境查访间,有权利要求各州县予以协助,你这便将县衙的捕快分出一半给我,我另有他用。”
县丞惊怒万端,眼前这司探非但拒绝自己让他不要插手的暗示,竟然还要求分出一半的捕快给他。
此时此刻,县丞再度痛恨起那不在场的周老鬼,若非他强压着,自己怎会一直徘徊在这不上不下的县丞之位,不得晋升。
异象司的公文中确实提过,司探可要求各州县协助,但依照惯例,若品级高于正八品的司探,便可不受令,除非有专门针对此事的公文,甚至圣旨。
然而,如今的他同样只是正八品的县丞,无权拒绝同样正八品的司探。
县丞强压怒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明白眼前这京官占了权柄之利,自己不可与他正面硬拼。
他慢慢调整着呼吸,终至心情平复,眼神流转,内心已有计较。
“既然上差有此打算,那本县丞也不好强求,上差需要人手,那此刻起,本县丞便将总捕方海”一语未尽,却被烈非错打断阻止。
“不用了,方总捕身系岚阳全局,本人即便需要人手,也不能置岚阳全境安全于不顾,县丞就请将方总捕之副手安捕头调配来,再附上一半人手即可。”
县丞的眼角又开始抽搐,他将总捕方海调配给烈非错,本是不怀好意。
这方海为人圆滑世故,见风使舵,若是由他给烈非错办事,行事时除非这司探处处监督,不然必定是雷声大雨点小,处处不肯得罪人,凡是不了了之。
然而,若换成那岚阳第一二愣子安德仁,那必是事事踊跃急冲,不撞个头破血流绝不罢休。
县丞欺烈非错不识人,想安排看似位高权重,实则只懂明哲保身的总捕方海给他,不想竟然被他一言拒绝,更是直接点名安德仁。
难道是有谁通风报信,将岚阳的内情透露给他了?
县丞视线扫过在场众人,想要揪出那个内鬼,然最终自然一无所获。
一切就这样尘埃落定,岚阳捕快自安德仁起,其中一半暂时划归烈非错所有。
亮明了身份,烈非错与阿秀自然不能再入狱,但高府显然也回不去了,烈非错便将镇上那唯一的客栈包下二、三楼包下,三人当即入住。
岚阳镇上唯一的客栈名为云来楼,既讨口彩“客似云来”,又讨谐音“运来”,这家客栈平日生意平淡,似这等仲夏时节,能将一楼住满就不错了。
见烈非错包下了二、三两层,老板乐的差点对他三跪九叩,烧香敬拜。
即便有烈非错的伤药,保险起见他们还是为高露请了大夫,由大夫确认高露果真无碍后,阿秀哄了高露入睡,随即邀请烈非错来到其中一间。
烈非错并不住这间,阿秀可不敢在没有露露陪同的情况下,独自到那个无耻淫贼的房间。
只不过她似乎没有想明白,在此刻整个二、三楼都被包下的状态下,哪个房间不算是烈非错的房间呢?
阿秀沿着房中八仙大桌,就着烈非错面对面坐下,时至正午,烈烈阳光透着窗户照入,房间内颇为亮堂,却又不刺眼。
谪仙容颜于这幕光韵中,月眉星眸间那谪仙降尘的美态飘香四溢,将房中点缀上一层仙灵妙韵。
“原来你竟是那什么异象司的司探,难道你之前故意束手就擒,与此有关?”阿秀好奇的问道。
这个问题自烈非错甘愿受缚起,便一直压在她心头,现在终于有机会问出来了。
之前她在女狱中,见烈非错竟然能隔空安排她们的住宿吃食,这说明即便在牢房,他依旧游刃有余,信手掌控。
这样的他,实在没有理由束手就擒,但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事实上,阿秀想问的问题还有很多,只不过以这个问题最为紧要。
“故意束手就擒没错,当时的我确实是故意束手就擒,至于原因么”烈非错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手中扇骨轮,就仿佛这一刻他莫名转动,难以预测的心思般。
“因为我当时听到陶管家说的那些话。”
直到此刻,他才敢复对烈非错面露狠色。
“安捕头,就是这这两个江洋大盗,目无法纪,将我们高府弄的翻天覆哎哟,快,快擒下他们,请县丞大人治他的罪!”
陶管家一面说,一面痛哭流涕,藏身于壮烈神勇的安捕快身后,他好似找到了救星。
“一县之地,百里之尊,负责断案审判是县令才具备的职能,县丞作为副手,本该只起到辅佐作用,然而陶管家却只说县丞,如此言辞,让我感觉似乎只要有县丞在,高府便有了依靠,于是我判断此地县丞可能与高府有交情”
烈非错一言落定,阿秀面露恍然,她想不到之前自己完全没在意的一个画面,竟然能令眼前这无耻淫贼做出这般精语妙断。
“既然做出此判断,那我接下来便该有所行动。”
“有所行动故意束手就擒?”阿秀试探地问道。
“不错,既然高府有可能有县丞做靠山,欲动高府,便要有对上县丞的准备,县丞与司探同阶,难分轩轾,但若他犯错在先的话,日后要制他就容易的多了。”
烈非错扇骨流转,言语间,嘴角笑意邪邪。
“我故意束手就擒,且在岚阳大牢中囚上一夜,之后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枷锁镣铐的上堂,待我亮出身份后,那当堂主持的县丞,怎么都逃不脱不明内情囚禁同僚的失察之罪,如此这番交锋中,我便占了先手。”
烈非错语露得意,对侧的阿秀闻言,神情间难以抑制露出一丝佩服,但随即却是玉容一寒:“原来便是为了这点先手,你便害的本姑娘陪你一起坐牢!?”
谪仙玉容森怒飘飘,谪仙玉颜红霞婉婉,欲究烈非错坑害之罪。
“就你一个坐牢么?这一切可都是为了给露露出气,你口口声声姐姐,难道当姐姐的,这点牺牲都舍不得?”烈非错即刻推出了“高露”这张牌。
霎时间,谪仙容颜满腔怒火,顿时被浇息。
房中顿时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阿秀才缓缓开口:“那么,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真如你所说的,开始进行搜查取证?”
“是啊,我司探职权在手,而高府这些年对露露的虐待,高府下人个个亲眼目睹,之前他们因为碍于高府的权势,不敢对外透露半分,但如今我已在他们面前将高府拆砸过半,他们见我如此行事,却依旧能大摇大摆走出县衙,必定对我之身份心存恐惧。”
烈非错侃侃而谈,言语间双目流光炫彩,神情专注且自信。
“这样的我亮出身份后,找他们一个个面谈,还怕他们不吐实么?”
阿秀听的默默点头,目睹烈非错此刻自信神情,谪仙玉容莫名掠过一抹羞红,她想到了之前破庙中,眼前这无耻淫贼分析橡子的一幕。
之前也是这样,这种时候这家伙看起来,还真挺帅的。
下一瞬,惊觉内心绮念,谪仙女孩猛地甩头,仿佛欲如此将脑中那些荒唐念头甩走。
“咦,你摇头干嘛?我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
“嗯嗯嗯,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按你所说,那接下来的事岂非顺理成章,毫无难度?”谪仙女孩为掩饰自己的绮念,临时起意硬挤出一个问题。
“便是毫无难度也不奇怪,露露这件事情上,高府的做法根本谈不上高明、毫无破绽,事实上他们早已破绽百出,只不过因为没有一股足够强大的力量真正站到他们的对立面,掌握内情的那些人不敢吐露佐证罢了,如今我们来了,又于县衙展现了实力,情况必然有所变化。”
阿秀闻言,内心一动。
“展现实力所以你一开始就在打这个主意,要于县衙当堂展现实力?”阿秀神情呆愣,虽然话出自她口,但她自己依旧有些不确信。
“一开始倒也没那么早,具体的时间应该是我打砸高府的前一刻。”
“那个时候,你便已想好了,可是那个时候陶管家还没说那句县丞呢?”阿秀语露疑惑,她本以为烈非错是在听到陶管家那声“县丞”后,才定下的计划,但陶管家说那句话之前,他可已经开始大砸特砸了。
“陶管家的那句县丞只是透露高府与岚阳当地官署的关系,即便没有这一层,露露与高府的问题也必须解决,而解决的第一步,便是将高府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假面具击破,令他们于岚阳百姓面前露出真容。”
“哦,我明白了,那高夫人一直在人前维持伪善的假面具,你当时的目的就是想将事情闹大,让整个岚阳之人都注意到高府。”阿秀面露恍然。
烈非错淡淡一笑:“以我的力量,想要帮助露露易如反掌,但若不探究真相根本,我的帮助落在旁人眼中,不过是欺压良民,甚至连露露都会被看成少不更事,数典忘祖。”
“其实,旁人怎么看我根本不在乎,但我明白露露在乎,否则她也不会这么些年一直隐忍,如果仅仅是帮助她脱离苦海,却让她背上骂名,虽然于实体无损,但也太过便宜高府那群伪善之徒了。”
“所以,我这第一步便是”言语间,少年双眼精芒顿露。
“破她伪名!”
岚阳府衙,二堂。
县丞大人摒退一切随行,此刻二堂内只有他和表姐高夫人,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
“表弟,为何约在这二堂,而不是去表姐府中?”高夫人不解的问道。
“唉,表姐,此时此刻的情况你也了解,如今我要是再不避避嫌,这外头就不知会如何传了。”县丞言语间尽是无奈。
高夫人长叹一声,她并非无知妇孺,明白表弟此时此刻的难处。
那双常年经享富贵的眼,恨火腾涌间,仿佛映出了那道罪魁祸首的身影。
“实在是想不到,那个怪里怪气的小混蛋,竟然是什么什么异司”
“是异象司,表姐,这是圣上不久前亲自成立的一个官署,负责探查天地间一切怪诞异象,表弟我不久前才受到的公文,实在想不到才短短时日,便有机会亲自领教。”县丞言语间透露出苦涩。
“表弟,那小子在其中任什么司探职位,这究竟是个什么官职,竟然与你这县丞平起平坐。”
“唉,表姐,你是没出过这岚阳,才这么把我这县丞当回事儿,咱们这岚阳小小地方,百里之尊便是县令,我这县丞仅仅在县令之下,也难怪表姐你把我忒当回事,若是放眼整个大璟,区区县丞又算得什么呢?”
相较于高夫人,县丞对于自己屁股的认知还算清楚,明白屁股底下那个位置究竟是怎么回事。
“表弟,那小子当日那般不可招惹么?”
“表姐,那异象司新立,对于内中各阶的身份背景我自然不熟,但单以品阶来说,异象司府司正五品下阶官位,即便是县令都望尘莫及。”
“如此说来,对付那小子,我们就当真没有一点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