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楼坐落于岚阳繁华之地,平素本就车水马龙,人头汹涌。
然而此时此刻,怡红楼前更是热闹非凡,越来越多人聚集围观。
“怎么回事,大伙为什么都聚在这里?”
“怎么?你还不知道么,新来的司探大人在里面。”
“司探?什么司探?”
“听说是烨京来的上差,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里面干嘛,你知道么?”
“他在里面干嘛?”
“说出来怕你不信,司探大人是来这里抓人的。”
“抓人,来这怡红楼抓人,这里可是杨家的产业啊!”
“杨家产业算什么,你知道他抓的是谁么?告诉你,他是来抓杨冲的!”
“杨冲!?杨老爷的侄儿!?那个杨冲?”
“对啊,不然这岚阳还有几个杨冲!”
“不会吧,司探大人来杨家的地盘抓杨冲,这可是实打实的和杨家干上了!”
“可不是么,所以大伙才聚集在这里,我估摸着一会儿杨府就会来人,你看好吧,今儿有得热闹了!”
仿佛为了证实此人的话,围聚在怡红楼外的人群忽然哄闹起来。
只见怡红楼门口,杨冲一身枷锁镣铐,身形狼狈地被两名捕快押着,缓缓步出。
“天吶!真是杨冲!”
“司探大人真的把他给拘了!”
“这还真是这样,这样一来杨府岂肯罢休,我们岚阳怕是要翻天了!”
四周哄闹不止,两名捕快押着杨冲出了怡红楼。
老鸨顿时扑了过来,拉扯两名捕快:“你们不能把杨大爷带走,你一定是弄错了,你们冤枉好人!”
老鸨舔着脸撒泼打滚,骚扰着捕快,身边的捕快见状,顿时上来两个把她架走。
四周陷入怪异的静谧,望来的那一双双眼,目睹杨冲这一刻的狼狈颓废,个个目振奋,却又没有一人敢宣口叫好。
烈非错环目四顾,他看出这些百姓对杨冲怨气极大,此刻他们见杨冲落难而无表示,说明他们依旧顾及杨冲背后的势力,顾及到连叫好一声都不敢。
少年将这一幕纳入心底,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方海。
方海心领神会,对捕快们下令道:“走,将杨冲押赴县衙。”
一声令下,捕快们神情振奋,就要开步挪足。
“我看谁敢!!!”
一声怒喝劈降,怒喝如雷,震的在场众人耳膜生疼。
围聚的百姓倏然让开一条路,众人视线转去。
只见长街另一端,一道雄壮的身影,乘着那身华衣贵胄,大步踏来。
此人年约五十上下,脸型消瘦阴狠,行步间两眼目露凶光。
他身后满满当当跟了百余号人,这条长街被两边街贩占去三成,整条街面其实不算太宽,此刻那乌泱泱百来号人齐头并进,似乎将整条街都染成了一种颜色乌漆的黑色。
怡红楼前围观的百姓自动让出通路不!不是让,是逃,逃的远远的,怡红楼前顿时空出一大片来。
为首之人无疑便是说“我看谁敢”的那位,他就是杨震,他今日来此不为别的,就如同他自己所说的,来看看谁敢。
来看看,谁敢拘提他的侄儿杨冲!
杨震那双眼仿佛透着毒,扫到哪里,哪里的人便垂下头,一丝余光都不敢看向他。
即便是跟随烈非错同来的,经历过之前公堂一幕的捕快也大多如此,只有方海等寥寥几人例外。
当然,还有一人自是也例外。
烈非错依旧一脸淡漠,他缓步开足,慢慢走向杨震。
“拘提杨冲的命令是本官下的,你待如何?”烈非错下巴微微扬起地问道。
杨震身后的一众黑衣随从见烈非错竟敢如此直面杨震,纷纷上前一步,一个弧形包围圈瞬间形成。
他们没有即刻动手,因为杨震并未下令。
杨震眼神一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烈非错。
“你就是那个烨京来的司探”言语间透露深深不屑,续道:“小子,这里不是烨京。”
杨震的意思很明确,即便是你是烨京上差,但此地不是烨京,你的手够不着这儿,在这一亩三分地,你得老实点。
烈非错淡淡一笑,环目四顾一圈,最后视线回到杨震。
“这里也不是杨府。”
轰轰轰轰轰轰!
烈非错之言无疑是一记雷霆回应。
这里是岚阳的街面上,不是你杨府,更轮不到你做主。
如此不给面子的回应,简直就是当面打脸,面对这样的回应,杨震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我今日总算知道何为初生之犊不畏虎了。”
杨震满意的笑着,神态来看似乎反倒有些欣赏烈非错。
“此时此刻,这片天下有虎么?”烈非错依旧淡然。
此言一出,杨震身后随从个个怒容,其中几人按耐不住,就要冲上前来。
然而,杨震依旧没有下令。
现身至此,他终于拱了拱手,向烈非错问名:“不知司探大人如何称呼?”
烨京上差来岚阳的消息早已传开,随同一起流传的还有他打砸高府,于县丞手中抢夺权柄的事迹,连这些事都传了,但有一点却始终模糊不清
这位司探大人究竟姓什么?
当日,司探大人介绍过他的称呼阿飞!
这算什么姓名!
若是询问博学之人,倒也能举出几条“阿”姓的脉络,但即便是“阿”姓,也不会叫阿飞。
这根本就只是一个称呼。
因此虽然短短时日,却已经有人笑侃新来的司探大人,是无名上差。
此时此刻,杨震问了,他的问题勾起四周众人的好奇。
“我叫阿飞。”烈非错如此回答。
依旧如此回答,依旧是一声非名无姓的“阿飞”。
心知他有意隐瞒姓名,杨震也无兴趣理会这点。
“飞司探,你可知,你今日若真将杨冲拘提回县衙,岚阳会发生什么?”杨震语气森寒的质问道。
“不是若,我一定会将杨冲拘提回县衙,就在今日。”烈非错言语淡然,仿佛杨震那番威胁的言语,他身后那百余号人都不存在一般。
“好,既然如此,那你可别后悔。”杨震语气骤然加重。
感觉到杨震言语中的不善,与一众百姓同来,方才还立足于他们间的阿秀,身形冒进,来到烈非错身边,美眸瞪着杨震,眼中透露敌意,怀中依旧抱着高露。
方才众人专注于怡红楼,无人注意到阿秀的谪仙容颜,此刻她越众而出,谪仙玉容明晃晃呈现在众人面前,众人顿时惊绝于她的清丽超凡。
心知阿秀此刻挺身而出站到自己身边是为了表达与自己统一战线,烈非错内心顿喜。
他倏然将阿秀拉到身后,展开自己的身姿形成保护。
“你呆在我后面,小心护着露露。”
“嗯。”阿秀亲呢了一声,随即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反应不太对,似乎太随便了,也太亲昵了,但此刻显然已无法纠正。
烈非错与杨震眼神对视,烈非错今日的目的是拘提杨冲回县衙受审,而杨震的目的是万万不能被他带走杨冲。
两人之间的导火索便是杨冲,而在此时此刻,那导火索更是针对杨冲的下一个命令。
只需烈非错一声令下,只要他有所行动,杨震就会行动。
四周百姓退的更远了,然而那个安全距离之下,却有越来越多的百姓驻足观看。
烈非错淡淡一笑,手中扇骨轮转。
“方总捕,押杨冲回县衙。”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他说出来了,他真的说出来了!
导火索被点燃了!
烈非错随行的一众捕快神经紧绷,没有人遵循方海的命令去押解杨冲,所有人皆为即将来到的大战做准备。
杨震的神情依旧笑意满满,但他的手却抬了起来,众人心里明白,当这只手放下时,一场大战便会开启。
一寸,一寸,又一寸,杨震的手缓缓降下。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破入。
“不准押解!!!”
伴随这声而来的,是一张三十几许的儒雅清朗面孔,一身正七品的官府冠冕,随着他快捷急促的脚步颤颤巍巍。
此人身旁跟随着县丞,以及一些原本衙内的随堂皂隶,他们一个个神情低丧,面上流露出畏惧。
“啊!是县令大人!”
“果然是县令大人,大人终于回来了!”
“太好了,县令大人这一来,我们岚阳终于有救了!”
四周接二连三地响起歌功颂德,笼罩在岚阳头上的那片乌泱,似乎渐渐露出一缝隙的晴光。
方才四周百姓目睹烈非错与杨震的对峙,其中部分人真的感觉末日将至,岚阳将要不存了。
现在好了,县令大人总算回来了。
岚阳县令小跑着来到面前,以他身形步法来看,此人并非炁修,只不过是个文弱书生。
他看了杨震与他身后乌泱泱的大队一眼,眼中露出一丝恐惧。
他慌忙掩饰,随即转向烈非错。
“阁下便是烨京来的司探?”
“烨京异象司,司探阿飞。”烈非错淡淡说道。
“本官乃是这岚阳县令,卓行之。”卓行之礼貌地通报了姓名。
他自然也听出烈非错不愿透露真名,身为县令的他与杨震一样,于此点上不欲多追究。
卓行之环目四顾,此刻烈非错身后的那一张张面孔,他既熟悉,却又陌生。
他见过这一张张面孔,却没见过他们如此刻这般铿锵棱角。
县令大人想不到,更想不通,他不过离开短短时日,这些人为何都一个个好似换了胆,更了魂,若是换做往日,他们哪有胆量敢来此拘提杨震的侄儿。
他的视线最终回到烈非错身上:“飞司探,事情的来龙去脉本官已在路上听汪县丞说了,不过在本官看来,飞司探你之行事实在太过匆忙武断了。”
卓行之再度环顾,视线又一次触及杨震,但是一触即走。
身为县令,岚阳一地最高官员,卓行之似乎很怕杨震,怕的见他一眼都不太敢。
他不敢看杨震,却敢看烈非错不,不止敢看,更是敢瞪!
“飞司探,你今日于堂上所得本官已听说了,你所得到的证据不过就是陶行中片面之词,单单如此你便锁定本地士绅为嫌犯,大张旗鼓的前来拘提,如此做法实在欠妥。”
卓行之言之凿凿,他怕杨震,却丝毫不畏惧烈非错,即便是在明确他烨京司探的身份之后。
“欠妥。”少年喃喃自语,似乎在琢磨着,咀嚼着那两字。
咀嚼了几口,少年好像确认了味道,淡然眼瞳倏忽间一蒸,眼中精芒炸现。
“卓县令,那陶行中之前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招供他与杨冲如何合谋拐卖高家小姐的,本官如今又非即刻定案落罪,只是想拘提涉案者杨冲回县衙受审,如此行事敢问何处欠妥?”少年冷声质问道。
四周百姓闻言,其中大部分人才知道今日这场拘提与高家之事,甚至是这些年发生在岚阳本地、及周边的幼童失踪案有关。
四周顿时哗然涌动,历年失踪的孩子约有十数个,此刻在场众人中,有个别幼童案件的受害者,此刻初次闻言,不由激动起来。
被烈非错质问“何处欠妥”,县令怒眉骤然挑起,他整了整衣衫,看着烈非错。
“飞司探,本官坐镇岚阳多年,审理案件无数,你今日拘提杨冲一事实在有欠考虑。”卓行之苦口婆心的劝导。
相比起一开始便对烈非错展露敌意的县丞,眼前这位县令大人彬彬有礼,言辞高雅。
“卓县令,杨冲身为主要涉案人员,依照大璟律法,本官自有权利拘提他到案协助调查,原本不过协助调查,但他此刻这般抗拒,倒是令本官感觉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大为可疑。”
卓行之面色更为彻寒,转头看了看那杨冲,又看了看四周风貌大变的一众捕快,最终定格烈非错面上。
“飞司探,你初来乍到,不知我岚阳真实情况,有些办案手法你或许在烨京用得,但若转到我们岚阳,却未必一样能起作用。”
言语间,不敢完全扭转视线,但眼角余光频频投向杨震一伙。
很显然,县令大人的“未必一样能起作用”,这便是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