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前,凝芸郡主对“烈非错”这个名字的恨意,不过停留在纸上谈兵,但今日之后,她非常确信,自己是切肤之痛地恨上这个名字了。
但无论如何恨,终究无法改变此时此刻的环境,那张能证明一切的本契还在,灵秀公主依旧欠着还不清的赌金。
高宁的视线锁定那张本契,莹莹跃动的眸光中,似乎腾耀着故技重施的算计。
然而,此刻烈非错嘴角笑意浓浓,一双眼却警惕地注视着高宁,凝芸郡主想要故技重施,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一旁的段秀心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对此刻的情势有了一个非常明确的认知,于是乎
“哎呀,本宫突然之间好晕哦,高姐姐,高姐姐”言语间,灵秀公主摇摇欲坠。
凝芸郡主见到这一幕,神情一怔,随即飞身赶到段秀心身边,将她玲珑娇躯搀扶住。
“公主,你怎么了?”高宁大为担忧的问道。
“本宫,本宫突然之间头晕目眩,怕是水土不服”段秀心有气无力的说道,听她如此说,高宁本万般担心,美眸颤抖着看向她,却见此刻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她,偷偷朝自己眨了眨眼。
“哎哟,本宫好晕哦,好晕好晕哦”
高宁偷偷搭上自家公主的脉搏,只觉她脉象平稳强劲,哪有半分患病的迹象。
凝芸郡主美眸流转,即刻心领神会。
“公主定是离开了天南的地貌环境,以至水土不服,眼下公主身体为要,其他事务皆押后。”凝芸郡主强横地宣布。
段秀心那偷偷眨眼的举动,烈非错也察觉到了,同时他注意段秀心的呼吸面色,全然不似患病,心下已了然,此刻见高宁一句“押后”就想了结此事,镇南王世子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别啊,今日账今日了,灵秀公主欠本世子的赌金”
“哎哟哟哟哟哟哟”烈非错一语未尽,段秀心的哀鸣骤然拔高。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高宁神情急切的探问。
“他他他刚才说什么”段秀心气力不济,断断续续的问道。
“他,烈世子么?他方才说公主殿下欠的赌金”
“哎哟哟哟哟哟哟哟,对,就是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赌金?”
“哎哟哟哟哟哟哟哟,就是这两个,就是这两个,本宫好晕,好晕好晕哦”段秀心更为不堪,躺倒在高宁怀中的她,气息更为衰弱。
“本宫这水土不服定是这两字闹的,不行,本宫听不得这两字,哎哟哟哟哟哟哟哟”段秀心哀鸣更甚,凄凄惨惨戚戚。
高宁神情间大为心痛,即刻抱起段秀心:“好,好,好,我们不听了,谁都不会说了,我这就抱公主回房休息。”
语毕,再也不理会在场众人,抱着段秀心飞身上楼。
凝芸郡主夹着欠下巨额赌金的灵秀公主一溜烟去无踪,留下满堂目瞪口呆的眼神。
十数息呆愣过后,段秀心那两名婢女阿霞、阿碧反应过来,随即
“呜呜呜呜,公主,公主,您可万万不能有事啊”
“呜呜呜呜,公主,公主,您要有什么闪失,婢子可怎么活啊”
两名婢女呼吸间泪雨连连,随即呼天抢地的登阶上楼,效仿凝芸郡主的做派,再也不理会大堂中的众人。
众人目送她们上了楼,进入段秀心的房间。
呯呯呯!
房门轰鸣间砸上,门缝甫闭合,就从内中传出亟不可待的声音。
“阿霞!快锁门!”
“是,公主!”
“不,单单插上门销不够,阿碧,用你的勾魂链!”
“是,公主!”
“动作快点,多缠几圈!”
门后响起铁链的铿锵碰撞声,以及东理灵秀公主中气十足,堪比九牛二虎的嗓音,整个云来楼无处不闻。
数十息后,这番闹腾才告休止,大堂中一众大司探面面相窥,连同总司探在内,每个人的嘴都塞的下六个鹅蛋,小饕餮陶聚更是能塞下十六个。
良久,魏流尘察觉到自己快滴出口水了,顿时收起“樱桃小口”。
“这灵秀公主这水土不服嗯,很是特别啊。”实在想不到该说些什么,魏流尘胡言乱语,不过言语间依旧顾及两国邦交。
他的话引来烈非错的视线,此刻镇南王世子的眼神中,透露出强烈的震撼。
这一刻,他悲哀的发现,自己果然不懂女人,尤其是
天南的女人!
天南王族的女人!
天南王族豆蔻未熟的女人!
天南王族豆蔻未熟,却精于耍赖的小女人!
“哼!病从耳入,亏她们想的出来!”洛绮瑶美眸隐怒,娇声一斥。
“嗯洛大司探,两国邦交在上,慎言啊。”旻月劝诫道,她的神色有些尴尬。
方才她的神色也尴尬过,那是因为那份赌契,因为定立赌契的烈非错与她同殿为臣的立场。
此刻她的尴尬却是因为甫风卷残云遁走的灵秀公主,因为与她们同为女子立场。
旻月的尴尬似乎传染给了四周之人,在场众位大司探们皆面露尴尬,随即他们眼神交换。
“我的酱肘子啃完了,再去拿一个或许该换换了,不知厨房有没有炸鸡腿。”小饕餮陶聚一脸思考人生的表情,慢步离去。
“啊呀,我的香粉也不多了,不知岚阳是否能买到。”魏流尘手帕翻飞,摇曳离去。
“小女子不胜茶力,先辞别各位了。”滴酒未沾的旻月终记得临时改口,飞纵而去。
见她如此,洛绮瑶美眸斜睨,不屑且怨怼地看了烈非错一眼,随即一言未留,飘然隐踪。
转眼间,现场只余木子道依旧孤立,或者说一时间反应不及,没来得及撤。
木子道神情呆愣了数息,随即尴尬地来到烈非错身前,非常善意的怕了拍他的肩头。
“嗯,总司探愿你终能收回赌金。”
“木大司探。”
“嗯。”
“我谢谢你啊。”
“威武武武武武武武!”
岚阳县衙公堂,一声异口同喝,开启岚阳新案。
被总司探大人披荆斩棘拘捕回来的杨冲,此刻跪伏公堂上。
依旧是那张公案,依旧是那把椅子,依旧是那道少年身影,依旧是满堂皂隶,唯一的区别是今次非公审,县衙大门紧闭,不见任何百姓的身影。
原本的岚阳县丞,以及那位县令卓行之皆不在场,想来直到总司探大人离去前,他们是不敢再冒头了。
烈非错端坐堂上,如今他层层身份皆已暴露,总司探、镇南王世子,在满堂皂隶心中,他是高出他们原本顶头上司遥遥十万八千里的人物,如今那一双双向他投来的眼神,是无尽的信任与钦佩。
啪啪啪!
惊堂木敲响,烈非错居高临下俯瞰堂下的杨冲。
“杨冲,之前本官已说明,拘提你到案是为了查证今次高露被掳劫,以及岚阳历年幼童失踪之事,对于这些事,你有何话说?”少年语气平缓的问道。
杨冲跪伏堂下,他如今自然也知晓了烈非错的身份,区区一个镇西王府执事蓝棠,已令他视若天神的叔父奴颜婢膝,而蓝棠之后又有鎏国使节团的罗小侯爷,罗小侯爷背后有镇西王府嫡子桓义。
然而,即便是那连东理两位公主、郡主都不放在眼里的镇西王府嫡子桓义,面对此刻堂上这少年依旧处处碰壁。
桓义对杨冲来说便如九天之上的南天门,而更凌驾于桓义之上的烈非错,却是南天门后的凌霄宝殿。
杨冲明白自己在眼前这少年手里,掀不起任何风浪,更不可能有一丝一毫反击的机会。
他已绝望了,他已放弃了。
“世子爷今日微服私访,我杨冲倒了八辈子霉,栽在世子爷手里,我认了,世子爷也不必再审。”杨冲语气中没有半分挣扎。
“今次高府高露之事,是我指使陶行中做的,岚阳之前那些幼女失踪悬案,也是我做下的。”杨冲毫不避讳的招认。
堂上四周的皂隶们面面相窥,他们本以为今次审理杨冲,会经历一番唇枪舌剑,甚至严刑逼供,不想烈非错连官威都未抖开,杨冲却已经俯首认罪了。
杨冲俯首认罪,得到这结果,公案后的总司探大人面上并无喜色。
“杨冲,今次高府之事先不论,岚阳历年累积的幼童失踪悬案,其中不少案件,独身一人绝不可能完成,这些案子即便你参与其中,也必然有同谋。”烈非错凝视着他。
杨冲忽然笑了,笑的万分悲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同谋?世子爷是指我叔父么?不用了,不用了,此时此刻,小人怕是已没有叔父了。”
此时,碰巧一阵急促脚步传入,满堂皂隶望去,却见岚阳总捕方海一脸凝重的小跑而来。
方海甫至公堂,目光锁定烈非错,即刻来到公案侧,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方海的话说的很小声,杨冲本不该听见的,但他却好似听见了。
他的面上露出一丝悲凉笑容:“世子爷可是得到消息了,叔父大人,您先走一步吧,侄儿随后便来。”
杨冲认定方海入来传达的,就是杨震自尽的消息。
他似乎猜对了,烈非错没有回答他,世子爷的沉默已经说明一切了。
四周随堂皂隶们都看到了这一幕,且都看懂了。
倒吸凉气声异口同声响起,一众皂隶皆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在岚阳作威作福了多年,连县太爷都不敢招惹的土皇帝杨震,死了。
就这么死了,死的悄然无声,死的突兀无措,死的微不足道!
这一刻,流入众人心中的并非喜悦,而是一股汨汨阴寒。
所有人都知道杨震为什么死,所有人都明白他是怎么死的,所有人都明了是谁让他死的。
果然,在那些上层大人物眼中,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姓名直如蝼蚁,生死不过一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叔父,你果然逃不过,果然逃不过啊”杨冲悲凉地笑了起来,他的口中散出层层笑意,眼眶中却早已悲泪纵横。
他看向了烈非错:“世子爷方才应该是打算让小的供出背后黑手便是叔父吧,好,小的现在可以如世子爷的愿,小的背后主使者就是叔父,现在世子爷得到小的之供词了,如何呢,世子爷还能拘提叔父到案么?”
杨冲悲怆的面上流露出深深的讥讽。
你是异象司总司探又如何,你是炎门靖浪府炎飞炼又如何,你是镇南王世子又如何,老子的叔父已经被人灭口了,你想拘提他么?你倒是去拘提啊!!!
四周众皂隶面露怒色,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杨冲说的话非常难听,却也是实话。
身为升斗小民,即便他们得烈非错帮助,拘提了杨冲,却依旧无法真正为那些被掳劫的幼女讨回公道。
如今岚阳百姓已知杨府的背后是镇西王府,自然会猜想,杨府一系列恶行的背后也是镇西王府,若是如此,除非惩戒镇西王府,否则便不算为那些孩子讨回公道。
然而,处置镇西王府即便有镇南王世子站在他们这边,百姓们依旧觉得终身无望。
就比如现在,整件事杨冲无疑只是个小角色,通过他这个小角色,可以将线索指向相较于他更大的角色,杨震。
原本,依靠杨震或许能引出更深层的人物,但在现实中,却是到此为止了。
即便杨冲如众人的愿,全盘招供,但杨震自尽,今次杨露的掳劫,岚阳历年女童的失踪,到杨震便告一段落。
杨府背后更深层的人物,乃至镇西王府,不会再牵扯上任何干系。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残酷的命运,蝼蚁撼动不了山岳,升斗小民又如何向镇国四王讨一个公道。
杨冲看透了这一点,早在消息到来之前,他便已判断杨震即将殒命。
烈非错环顾四周,将四周众皂隶面上的绝望收入眼底,随即他的视线回到杨冲身上。
下一瞬,少年面上,笑意惊现。
“杨冲,谁告诉你,杨震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