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落,祠堂外传来数道脚步声。
门被一把推开,谢倾暖刚想抬头,就见一个身影闪电般冲到她眼前,将她揉进怀里,“暖儿,你怎么样了?”
来人的声音急切中带着哭腔。
闻言,谢倾暖如遭雷击,浑身紧绷,愣愣的由她抱着。
阿娘?!
八年,她们母女阴阳相隔了八年,谁能想到竟还有再见面的一日!
谢倾暖回神,反手死死抱住她纤瘦的身子,激动的浑身战粟,泪如雨下。
“阿娘,我……”她刚开口,身子猝不及防的被人一把推开,“啪”的一声脆响响彻祠堂。
随后进来的几人脚步声戛然而止,面面相觑。
谢倾暖呆滞片刻,抬手捂上火辣辣烧疼的脸颊,哽咽着往前挪了两步,泣不成声:“娘,你别生气,女儿……”
知错了,她真的知错了!
“谢倾暖!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袁柔依截断她的话,看着她懵然的眼神,僵在半空中颤抖的手掌忽然狠狠的攥住垂在身侧,怒骂了一句,别过头去。
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凝。
“姐姐有话好好说,怎的能动手呢?她可还是个孩子。”
一个头戴红玉环,梳着灵蛇髻的女子自人群中走来,俯身轻柔的将谢倾暖搀扶起,替她拍了拍膝盖的灰尘,转身屈膝一礼,“二小姐昨夜落水就染了寒气,又穿着湿衣裳在祠堂跪了一夜,罚也罚了,不如就放回去歇着吧。”
“是啊爹爹,她素来体弱多病,真病倒了心疼的还不是您!”
十四岁的谢倾莲出落的像朵芙蓉花,在一旁轻声软语的帮腔。
谢倾暖藏在袖中的手死攥着,掐的几乎渗出血来。
瞧瞧!多善解人意的姨娘,多善良体贴的庶姐,她要不是眼瞎心盲,何至于被这对母女愚弄至死!
求情?不过是楼芊芊看出了爹爹态度有所松动,准备下一记猛药而已!
她没记错的话,好戏这才刚开锣!
“什么落水?”谢倾歌捏着嗓子哼了一声,“分明是谢倾暖恬不知耻,为了一个野男人逼爹爹允婚而跳湖,怎的在你们嘴里她还是受害者了?”
“别,别这么说二姐姐,她是我们谢府的嫡女啊。”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谢倾暖寻声望去,是只有十二岁的谢倾遥。
她藏在生母三姨娘的身后,怯怯的露出一个脑袋,见众人看着她,涨红了一张小脸飞快的缩回去。
“正因为是嫡女,她做的这些事儿要是传出去,我们干脆都去死吧,省的被人戳脊梁骨。”谢倾歌瘪瘪嘴,厌恶的剜了眼这个不成器的四妹妹,真是废物,话都说不利索!
“四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二小姐定不知此事后果如此严重的,若知晓她……”楼姨娘驳了一句,许是觉得没什么说服力,声音渐渐弱了。
在场谁都清楚,即便知晓,以谢倾暖的脾性也不会罢手!
想到此处,谢筹枫看了眼谢倾莲姐妹几人最终定在谢倾暖身上,眼底最后一抹怜惜和迟疑尽数消散。
楼姨娘几人暗中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唯有……
谢倾暖看了眼侧过头暗自垂泪的袁柔依,心中苦笑。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真正替她担心难过的始终都只有阿娘一个!
她当时一心沉浸在愤怒和被掌掴的委屈里,哪儿能看到这些?
正因为这位寡言少语的三妹妹软绵绵一句话,爹爹对她失望透顶,下令重罚。
三十鞭啊!打在背上皮开肉绽!
哪怕后来她寻遍名医都没能将那蜈蚣一样丑陋的疤痕减轻分毫!
“来人!”谢筹枫再不犹豫,暴呵一声,“给我把这个……”
谢倾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哭:“爹爹!”
祠堂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家这个二小姐从小就是个流血也不流泪的硬骨头,倔强不服软,怎么今儿开窍了?
“你又想干什么?”谢筹枫皱眉看着她。
“二小姐不要犯傻,千万别顶撞你爹爹!”楼姨娘直觉得今儿谢倾暖行为处事不同于以往,急忙挡在二人中间,免得被她坏了计划。
要不是时机不对,谢倾暖可真想大笑,她以前得瞎到什么程度才会连这么低等的手段都看不出来?
“姨娘误会了。”她顶着一张哭花的脸可怜兮兮的望着谢筹枫,谢筹枫从没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模样,眸光不自觉软了几分,但还是冷着一张脸。
楼姨娘有些尴尬的笑笑,退避开来,看着谢倾暖的眼神变了些味道。
“女儿自知大错已成,不敢狡辨。”
谢倾暖缓缓俯身对着他一叩首,沉声道:“请爹爹执家法!”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使不得啊!”袁柔依顿时急了,几步挡在谢倾暖身前叱道:“胡说什么呢,几鞭子下去落得一身伤疤,你这辈子就完了。”
她腿一弯正准备跪下请罪,身子却被一股力道稳稳的支撑着,回头一看正是谢倾暖。
“娘,女儿没胡说。”谢倾暖含泪抬头,“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发现这些年究竟犯了多少糊涂事,险些累及双亲,祸延家门。今日,我只想求爹娘容我一个恕罪的机会。”
她以命相挟,一意孤行是一错。
她为人子女,不孝惘上是二错。
她引狼入室,害谢袁满门是三措。
她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落得个满盘皆输,亲族丧尽的下场!她欠爹娘的,岂是区区一顿藤鞭能还的清的?
谢筹枫面露动容之色,看着一身狼狈的女儿,下意识朝前两步。
“糟了!”楼姨娘暗叫不好,对着正要开口的谢倾莲微不可见的摇摇头,良机已过,不宜出手!
谢倾莲银牙暗咬,不甘心的收回视线。
就在谢筹枫准备伸手拉谢倾暖起身之时,一旁的谢倾歌把玩着腰间的香囊穗子,状似无意的说了句,“都说二姐姐心思简单,我看不见得,她这招以退为进就用的甚好!”
谢筹枫眸光骤然复杂几分,须臾,问了句,“你当真知错了?”
谢倾暖面不改色的一拜,斩钉截铁道:“知错!”
“好!”谢筹枫大喝一声,“来人,请家法!”
这可怎么得了?袁柔依刚抬脚想去求情,谢倾暖立马冲她摇了摇头,那样坚定勇毅的目光让她有些恍神,似乎透过眼前这个人看到了些许老父亲的影子。
以往这时候,父女俩早就吵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了。
而今日……袁柔依挣扎一番,收回了脚,她总觉得女儿哪里不一样了!
谢筹枫扬起满是刺的藤条看着谢倾暖,在众人跃跃欲试的兴奋中再次确认,“暖儿,错了便要罚,你服是不服?”
谢倾暖略带惨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清淡的笑意,缓缓跪直身子,如坚挺的孤松般,字字铿锵,“女儿甘愿领罚!”
家法在上,祖先在前,我谢倾暖起誓,这一世,定要那些蝇营狗苟,忘恩弃义之辈在这修罗地狱里流干血泪,销骨沉灰!
藤鞭挥下带着乍响的破空之声,谢倾暖缓缓阖眼,一行清泪滚滚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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