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若果真如此一意孤行,那便从我白柏身上踏过去吧!!”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
众位秦川世族、文武官吏,尽皆难以置信般望向那道苍老身影!
就连秦王赵政在猛然之间,也不由突的一滞,死死盯住那须发皆白,仿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白族族长,一时却也无言,竟有些无措之感!
他倒还真没料到如此场面,这白柏行事竟会这般激烈,宁愿当场舍命,都不肯有丝毫的转圜余地!
他这明显就是在以死相逼,以死明志!
他白族,绝不会答应什么摊丁入亩之税改之策!!
“正是如此!若殿下欲想在秦川强推此等无理之策!也须得从我薛贵身上……踩过去!!”
年逾古稀,被秦王赵政特赦不行跪礼的薛族族长薛贵,也在此时强自站起,在身旁侍女的搀扶之下,气的胡须直甩,当场附声而道!
谁知秦王赵政闻听此言,却是不怒反笑,当即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尔等莫非以为,以死相逼……便可迫使本王收回成命么?!”
赵政笑着连连摇首,他又怎会因一两个老头子的性命相逼,便就此改换主意呢?
摊丁入亩这等千古大计,又怎会因一人两人,一族两族的奋力阻挠而就此罢休呢?!
更何况事到如今,他秦王赵政,又如何还有退路可走?!
“如此所为……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赵政失笑般连连摆手,心知今日之事绝无善了之可能,当下心中一横,却是猛然抄起案中陶碗,‘啪!’的一声摔在院落之中,瞬时间便四分五裂而开!
几乎在陶碗摔地的瞬间,却只听院内一片震动,‘轰轰隆隆’的甲士跑动之声愈来愈近!
旋即不过眨眼之间,却只见数百名全副武装,铁甲披身的禁卫甲士冲入殿内!
“这!”
在众人大惊失色般的恐慌神情之中,数百名禁卫甲士,顿时将殿内秦川官吏、汉阳世族团团围在其中,不含丝毫感情般直视殿内众人!
手中刀弓更是蓄势待发,只待秦王一声令下,便可径直血洗当场!!
“殿下!殿下!莫要冲动啊殿下!!”
一直以来作壁上观,静看好戏的太守耀飞,一见此等情形终于心中一慌,连忙叩首不止,当场高声劝道!
“殿中众人,皆为秦川砥柱啊殿下!不可以刀兵相向啊殿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殿下!!”
赵政闻言只是大笑,一脸戏谑般反问太守。
“哦?可本王将众卿视为股肱,凡事都与大家好言相商,可众卿却动辄以死相逼,却又何意?莫非……是欺本王年少不成?!”
说至最后,赵政语气加重,目露不善般望向太守耀飞!
那副神情,似乎太守耀飞接下来所言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冤枉啊殿下!殿下虽年幼尚小,却处事周全老道,心系秦川百姓,众人无不景仰啊!否则……又怎会心甘情愿,纷纷主动捐粮呢?!”
耀飞顿时大喊冤枉,连忙仓惶解释而道!
“是啊殿下!我等对殿下的景仰之情,如同大河奔流,简直滔滔不绝啊!”
“殿下冤枉啊!冤枉啊殿下!!”
“我等若敢有丝毫轻视殿下,又如何会尽心竭力,配合赈灾啊殿下?!”
登时之间,殿内众人无不趁机叩首,在周围甲士的包围之下,神色慌张般连连表明心迹,示意自己绝无二心啊!
“哦?既如此……那为何本王好心好意,与众位爱卿商议摊丁入亩一事,怎的一言不合,便要以死相逼呢?”
赵政闻言,顿时神色一缓,语气放软,似乎是有所松动一般。
见此情形,殿内众人无不心中一轻,连忙附声而道!
“非是如此啊殿下!我等之意,只是赋税乃国之根本,不可轻易更改啊!”
“是啊殿下!我等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殿下何不多给些时间,一起商议个折中之法也无不可嘛!”
此时此刻,却无人再敢提方才太守之言,将此事呈于京中静待陛下圣裁。
否则秦王一怒之下,真来个血染当场却又该如何是好啊?!
目下唯一之计,也仅有‘拖’字一诀!
只要拖过今夜,拖过身旁全副武装的甲士禁卫!
一切……就都还有转圜之余地啊!
否则若真落个当场身死,却又还有何意义呢?!
“哦?从长计议吗……”
赵政缓缓踱步的身影猛然一滞,语气迟疑,似是在考虑此举是否可行……
众人看在眼中,心中不由一松,正欲趁热打铁,劝说殿下勿要心急,却只听秦王殿下话锋一转,竟又当场戏谑说道。
“但若本王不愿从长计议,偏要今夜盖棺定论……却又如何?”
“这……”
众人顿时一怔,尽皆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再有应答。
如此局面,答应是绝对不行的,可若是不答应……谁又敢率先开口,去做那只凶吉难料的出头鸟呢?!
“殿下!您果真如此决绝……竟丝毫不顾及我等秦川世族之感受么?!”
眼见得殿内瞬时之间,却又鸦雀无声,白族族长白柏迫不得已之下,只得再次开口。
只是此时开口,却全无方才那般一往无前的无畏赴死之感,反而老泪纵横,面上满是痛心疾首般的委屈!
毕竟刚刚并无甲士环伺,自然可以拿性命作以相逼。
但如今刀兵只差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之上,又如何敢乱语妄言呢?!
秦王本就年少,性格冲动,喜怒无常,万一激动之下,真把自己一刀两断……岂不是一切休矣!
如今境况,唯有卖惨,或可为之啊!
“哼!我估计你等秦川世族之感受?那本王还倒要问你!”
赵政骤闻此言,却是罕见异常,忽而勃然大怒!
“谁去在乎秦川百姓之感受?!”
“谁去在乎遍地灾民之感受?!”
“谁又去在乎那些将自己亲生骨肉,无奈扔入荒野!这等可怜父母之感受?!”
赵政愈说愈气,甚至忍不住将桌案拍的震天作响!
每每此时,那些荒野沟谷中的遍地死婴,就仿佛再次重现一般,在自己眼前历历在目,鲜血淋漓!!
“啊?谁曾在乎?谁曾在乎?!”
秦王赵政暴怒而喝,顿时震慑全场尽皆伏地而跪,纷纷叩首不止,无一人敢摄其锋芒!
若再此时还敢多嘴,怕不是得当场横死,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臣等罪该万死!!”
众人尽皆叩首,口中大呼有罪!
但如此情形,看在此刻的赵政眼中,却只有无奈摇首,苦笑连连。
有罪有罪?
你们何曾真正认识过自己之罪?
不过都是嘴上说说而已,哄骗自己这个少年藩王罢了!
可若真将本王只当作一十二少年来看,那可就真的大错特错!
本王今夜,必要强行要求这些秦川世族,尽皆俯首称臣,乖乖拥护税改!!
“既然都知有罪……那今夜便是众位爱卿最后一次赎罪之机!”
秦王一言,顿令场下众人无不浑身一颤,心中大骇不已!
赎罪……
却又该如何赎罪?!
“来人!呈上笔墨!让众位秦川族长,亲笔书信,签字画押,言明税制,即刻发往族内!再遣税员一同随行,清点田亩,立即执行!”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面色大变!
却是方才那点拖字诀的小九九,瞬时便在秦王殿下三言两语之间,消逝一空,荡然无存!
谁料秦王殿下竟会如此果断,命甲士强逼众人,当场写下亲笔书信,而后送往族内,且立刻执行最新的税收制度!
如此所为,却是根本不留丝毫余地,强行都要力推此次税改啊!!
当众人面对甲士硬塞入手中,早已写好内容,盖好印章,仅需诸位族长签下大名就可立即执行的税改竹简,不由双手颤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此离谱可笑之税策!
如此丧权辱族之简书!
却又令众位族长,如何能安心签下自己的大名啊?!
若果真签下此文,那必将成为族人唾骂之千古罪人啊!!
故而,即便这笔墨早已备好,众人面对手中这份沉甸甸的税改竹简,却尽皆失神,无一人动手签字。
此情此景看在赵政眼中,却是令他不由好笑,当即便连声催促而道。
“众位爱卿……还不快快签字画押,却是在等什么呢?”
话语刚落,却只听殿内甲士同时锵然拔刀!
‘锵!’
顿时之间,整个殿内却都充斥着这令人胆寒的拔刀之声!
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嗯?”
在这股萧杀肃穆的氛围之中,赵政猛一拍桌案,再次追问而道!
“殿下!恕我白族……”
正在此时,就在秦王殿下毫无喘息之机的连续逼问之下,白族族长终于忍耐不住,却是当即一扔简书,愤而大声说道!
“无法签下这等丧权辱族之书!!”
“还有我薛族!却也无法做此之举!!”
紧跟其后,还有薛族族长薛贵,竟也是猛然一摔简书,宁死却也不从!
“还有我黄族!”
“还有我李族!”
“还有我王族!”
“恕我等无法签下这等丧权辱族之书!!”
有此开头,就仿佛一声令下一般,顿时便又有三位族长当场摔书明志,却是誓死也无法签下此等辱族之书!!
“哦?尔等之意……是反对此次税改之策?”
谁知秦王赵政,骤闻此情此景,竟丝毫不恼不怒,反而早有所料般当众问道。
“不错!如此税改之法!却是闻所未闻,令人耻笑!!”
“放眼九州!何曾有过如此苛刻税制?!”
“我等不服!我等要上奏朝廷!恭请陛下圣裁!!”
既然都已摔书明志,当众撕破面皮,这挺身而出的五族族长,自然也不再顾及其他,言语之中的讥讽之意,却是丝毫不加掩饰,甚至直言要上奏朝廷,参秦王一本!
“哈哈哈哈!你等不服?本王倒也未曾想到,在这秦川封地之内……却连本王说话都不管用了么?”
不料秦王赵政突闻此等大不敬之言,竟依然不急不躁,反而笑呵呵的面色如常,似乎是想与众位世族讲道理一般。
“既然诸位爱卿不服,那本王便用自己的法子让你们服吧!”
赵政说完无声一笑,却是当即拍手,不急不缓般当众说道。
“来人!将五位族长带下来,好好说服一番!”
“喏!”
瞬时之间,便从四周列出五位甲士上前,一人一个犹如老鹰捉小鸡一般,将五位须发皆白的老头凌空提起,径直便拖往殿后。
“殿下!这是何意?这是何意啊?!”
“赵政!你、你你你!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秦王赵政!你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子!让老夫来告诉你!你这是在玩火自焚!玩火自焚啊!!”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殿下!我签!我现在就签啊!求求您饶我一命吧!饶我一命啊!!!”
霎时间,整个大殿之中,顿时充斥着五位族长的怒骂、呵斥、告饶、哭诉之声!
如此场面,令围观众人无不胆寒,心惊肉跳不止!!
然而高居主位的秦王赵政,面对如此混乱情形,竟充耳不闻,似乎未曾听到一般,反而悠哉悠哉的坐回案中,却还有闲心品尝两口点心!
“啊!”
就在此时,忽闻殿后数声接连而起的惨叫之声,殿内众人无不腿脚一软,面色煞白!!
不一会,五尊血淋淋的人头被呈于托盘之中,而后献于秦王殿下面前,放置于众位跪伏在地的世族官吏面前!
那不敢置信般大睁而开的惊骇双眼,那惊慌失措般大张而开的扭曲嘴唇,那刺鼻潺潺般流淌不止的暗红血液……
如此一幕,惊的无数人一屁股蹲坐在地,无不面露惊惧骇然之色!!
而秦王殿下便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面色如常般缓缓踱步近前,望着那五尊已然凝滞的血色首级笑而问道。
“所以……现在服了么?”
……
“乾帝此人,绝情寡义,冷血无良!
其人手段之毒辣,用刑之残忍,心性之狭隘,令人发指矣!
呜呼哀哉!此等天性绝良,人神共愤之辈,却因机缘巧合,窃得大位,实为千古遗恨也!”
——《大骊王朝下卷·司马求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