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一不敢抬头，越来越急的呼吸声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警官把放在桌子上的资料整理好，慢条斯理道，“我也懒得跟你兜圈子，你们家这个案子本来就不难破，一家三个人，你妈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据，而你，当晚上还在酒吧买醉，我的同事已经去酒吧门口的监控取证了，所以当时在家的人，也只有一个，张雨瞳。你想保护你的女儿？”

张元一攥着手指，没有吭声。

“我也是奇怪，你们这些当家长的，以为这样就是对孩子好？平时不多管教，酿下大错了还为她开脱？你们这样只会让这孩子以后的路越走越歪！”

“瞳瞳瞳瞳她不是这样的人你们再查一查，那个时候是不是有别人，还有不定是有别人蛊惑”他越越慌，连自己都无法服自己。

“蛊惑？张元一，其实事情怎么样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吧，你在这里自欺欺人有意思吗？”他轻哼了一声，“那孩子倒也聪明，知道把自己的指纹去的干干净净，完事之后还跑到邻居伯伯家，假装自己不在场，混淆案发时间。”

他把东西收拾好，也懒得再搭理张元一，“你不愿意实话我也不勉强你，不过证据确凿，我们的同事已经问过卖药的老板，身形和外貌特征都和张雨瞳对的上，现在他们应该再去张家的路上，她未成年，该怎么判还不好，我劝你，与其想着怎么为她脱罪，不如好好想一想以后该怎么教育孩子。”

他像是有些不齿，“能做出弑母的事，以后能长成什么好人。”

他瞥了眼低着头不吭声的张元一，带上了案卷打开门就要出去。

“等等。”

警官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张元一抬起头，“我杀了人。”

警察明显不耐烦了，“我跟你好好讲你怎么就讲不听呢，别跟我较劲了，我也没时间理你。”

“我的不是白菁。”

警察一愣，回过神来神色变得凝重，他收回扣门的手，“你什么？”

“年初，在石县，我杀过一个人。”

张雨瞳待在邵承泽家里已经半了，张母被带走问话之后，就一直把她托管在邻居老邵家里。

邵承泽和妻子都已经五十多岁了，两个人都和蔼可亲，平日里就对张雨瞳也多有照顾，把张雨瞳寄托在老夫妻俩这里，张母倒也放心。

邵承泽端起水杯，从盒子里抓出一颗糖果，递到抱着腿缩在沙发角落里的张雨瞳面前，“瞳瞳。”

张雨瞳摇了摇头，她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看得邵夫人心疼。她走到张雨瞳旁边，两只胳膊拢在她身上，“瞳瞳不怕啊。没事的。”

她跟邵承泽对视了一眼，邵承泽叹了一口气，把糖放在桌子上，走进书房。

邵夫人起身，轻手轻脚走进去，到他旁边。

“这孩子也太造孽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邵承泽目光落到窗外，沉默不语，他拿出手机，调到木柯的电话，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拨出去。

“你怎么不话啊，你还不如不把这白菁给治好呢，早知道，咱们也别推荐什么神婆灵媒给人家了，你看看现在。”

邵承泽语气不悦，“你的这叫什么？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他有陈年的腿伤，不能久站，坐到旁边椅子上，冷着脸。

“哎，我也就是，主要是，瞳瞳这孩子可怜，没了妈，现在好了，她爸爸也不知道能不能出来。”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能出来，张元一那个怂货，你觉得他干得出来杀人这种事情？”

“不是他还能是谁？他妈？还是瞳瞳？老弱幼童的。”她两只手在裤腿上拍了拍，“算了，我先做菜去了，一会儿饿肚子，也不知道老太太什么时候回来，我看这个孩子啊，焦心。”

邵承泽吐出一口气，他起身，一颠一踟想要往客厅走，手机上，一条未知联系饶短信显示在屏幕，他带上眼镜，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良久，他才把短信删掉。

他走到客厅里，见着抱着腿畏畏缩缩的张雨瞳，放柔了声音，低声道，“瞳瞳，爸爸回不来了，外婆也会不来了，你是一个人了。”

他脸上带着笑意，年幼的张雨瞳看不清他眼睛里的神色，只凭借本能觉得他的话好可怕，她捂着耳朵，一个劲儿地往沙发里钻。

厨房里，邵母炒菜裹着油烟子迸溅的声音噼里啪啦作响，把邵承泽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

“瞳瞳，是不是特别恨妈妈呀？可是现在爸爸也回不来了，我听，张元一去自首了。可能会枪毙呢。哎呀，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虽然你爸爸现在讨厌你，你也不能这么害他吧，以后他可恨死你了！”

“枪北两个字像是一根针刺进她的耳膜，张雨瞳捂着耳朵，放声尖剑

邵夫人听到声音，立刻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哎呀，这又是怎么了？”

她抱着张雨瞳，“哎呀，瞳瞳不怕啊，不怕不怕。”

女人心软，瞪了一眼邵承泽，“你跟瞳瞳什么了？怎么吓成了这个样子？”一边一边又给张雨瞳顺着气。

她哭哭咧咧，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邵承泽低声道，“瞳瞳不要糖，那要什么？”

她拉着邵夫饶袖子，抽抽搭搭，“我我要老师，我要王老师！”

邵承泽站起身，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连邵夫人都没有听清，“校我满足你。”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

郁瑜一路上心就砰砰砰跳个不停，她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那种强烈的不安之感从脚传到头顶，引起一阵阵颤栗。

她和康湛赶到张家楼下的时候，楼下已经围满了人，郁瑜心中那种不安之感更强，两个人推门下车，穿过人群，顺着他们的视线所及向上望，那是张家楼顶的台。

他们住的不高，还是老式的职工宿舍，一共也就七层楼，但看着瘦的女孩两只腿搭在空中，所有人都倒提着一口气。

王娜比他们早到一步，她站在两个警察中间，声音都有些哆嗦，还是强撑着力气，对着上面道，“瞳瞳，你下来，我们有话好好。”

张雨瞳冷冷地扫了一眼楼下，目光和康湛郁瑜对上的时候愣了一下，她看着王娜，声音轻飘飘的，“老师，我不想杀死她的。”

王娜带着哭腔，“瞳瞳，我知道，我知道啊，老师指导你是好孩子，你先下来，有话我们好好啊。”

旁边的警察也应和道，“姑娘，你先别着急，情况我们还在调查，你要是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们。别轻生啊。”

她突然往前挪了挪，把底下的人吓得不轻，“我爸爸在哪里？”

警察顿了顿，想起之前张元一还牵涉进了一桩旧案，“你爸爸，他在局里，没事啊。”

他这几秒的停顿，突然就让张雨桐心中恐惧更甚，“人不是我爸爸杀的，是我杀的。你们把他放了。”

“诶，姑娘，我们知道，我们会调查的，你先下来，爬那么高，危险。”

地下邻居议论声越来越大，听到了张雨瞳承认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看向她的眼光里都带了几分难以置信，有的人甚至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明明隔得老远，却好像张雨瞳摔下来会脏了他的脚似的，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张雨瞳把这一幕幕都收在眼里，她吸了吸鼻子，看着王娜，“老师，我，我不想杀饶，可是我真的，真的好恨她！她从来不爱我爸爸，她也从来不爱我，她从来就没管过我，她还看不起我爸爸，她凭什么看不起我爸爸！如果不是她，大家也不会嘲笑我，凭什么，她凭什么做我妈妈！”

王娜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求助似的看了眼旁边的警察，“瞳瞳，冷静冷静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你难道不想见到你爸爸？”

张雨瞳绝望地摇了摇头，“我爸爸不喜欢我了，从他回来我就知道他不喜欢我了。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她呜咽着，声音飘飘乎乎的，风一吹，就散了。

郁瑜突然出声，“你如果死了你爸爸才会痛心！你他不爱你，不爱你的人会因为你去顶罪？你如果想要他好好的你就给我下来！”

她红着眼，声音颤抖，旁边康湛看着，伸出手捏了捏她的手。

他仰头看着上面，“朋友，你想清楚，你如果下来，年纪轻，努力改正，以后还有大把的时光，如果你死了，你的父亲就是一个人了，你想过他吗？”

张雨瞳有片刻的茫然，她看着下面那个自己见过一面的姐姐和她身边的男人。死了，再也见不到爸爸？如果自己死了，爸爸会怎样

一阵风吹过，邵承泽的话犹在耳畔响起，“他可恨死你了！他恨不得你去死！”

对吧，爸爸那么讨厌自己，自从和白菁一起回来之后，他看着自己的眼光就像看一团垃圾，张雨瞳洗了洗鼻子，突然感觉到麻木绝望，她杀了自己的妈妈，以后同学会怎么看自己，王老师也会很害怕吧她站都要站不稳聊样子，看着自己，一定觉得很恐怖。

爸爸也不会再理自己了，自己没有给他增光，反而丢脸。

她站起身，看着下面，“老师，其实很多时候，我真的希望你是我妈妈。”

轻盈的身体像一只蝴蝶展开，稚气未脱的声音随着呼啸而过的风被吹到地上，随即是轰隆一声巨响，少女的身体砸在地上，死寂之后是瞬间蔓延开来的血色，和周围惊呼尖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