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腰背笔直,如一棵高耸挺拔的青松缓缓走下台阶,但到了楼下之后才发现——
底下居然空无一人!徒留一个猥琐的崔览站在原地。
他磨磨牙齿,向后一瞥,眼神如刀冷得杀人:“人呢?”
王坊主跟在他身后,被他吓得一步没走稳,摔倒在楼梯上:“方、方才还在呢!”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走了啊!
崔览沉迷于昭阳长公主的容貌难以自拔,听到他们的讨论之后,得意洋洋地回了一句:“你们下来已经超过了一炷香,殿下自然就离开了。”
王坊主瞪大双眼,这、这才一炷香,也不是不见,怎么就走了?
宋皎微微低头,青丝遮住半边脸庞,嘴角勾起一丝笑,不知是喜还是悲。
总之王娘子见了之后站都不敢站起来,一直躺在台阶上瘫软无力。
崔览也替他觉得尴尬,叫人来的是长公主,走了的也是长公主,但也不能怪她,毕竟宫里来人居然还敢磨磨蹭蹭地不出来,让旁人来看不就是不想去或者故意下脸面么?
若不是昭阳长公主脾性大度,待人和善,这劳什子的清濯公子早就因以下犯上被斩脑袋了。
“罢了,昭阳殿下的尊容也不是尔等身份低贱之人可以玷污的,看不到再正常不过了。”崔览挥挥手,对二人的呆滞嗤之以鼻,好像刚才闯进来急着要见宋皎的人不是他似的。
宋皎脸色黑沉如墨,紧紧盯着离去的崔览,凶狠得仿佛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
——连崔览那种腌臜物都见到了她,自己却没来得及……
王娘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将长公主的来意说个明白,一个字都不敢漏,最后劝他:“既然殿下看中了你的才情,那想必不会因这一次的误会就放弃了……”
她看宋皎并无让她闭嘴的意思,咽了咽口水继续说:“半个月后便是京城一年一度的赏花会,届时如若你争个头名回来,到那时再名正言顺地见也不迟……”
赏花会表意是赏花,却是由官府主办的平民才艺鉴赏大会。
寒朝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全无。
先帝自开展了这个活动后,年年的榜首都会被请进宫去,要么成为公主皇子们的夫子、教授琴棋书画,要么就在佳节宴会上表演、结交才俊,总之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就是一跃龙门的天赐良机。
赏花鉴雅,比赛内容宽泛,琴棋书画、杂耍文武都在其中;由在场观众手持一枝像生花投注,多者胜;现场亦有官员管控公正公平,以免作假。
宋皎在京中素日里十分低调,自名扬在外,他现身的时候少之又少,如昙花一现,留在人们眼中永远都是最美最纯的最后一面。
故外有传言诋毁——宋皎毁容、弹琴也就泛泛、不过是白丁吹嘘罢了……
但他毫不在意,仿佛这言论只是过眼云烟,日日夜夜只余两物——手下的琴和腰间的玉。
视其如命。
空虚荒凉的心因昭阳长公主离去而震动迷茫。宋皎以为她是由于等候时间过长所以一时气愤离开,可他只是换了几件衣服,想第一面以最美的姿态见她啊……
他双眼露出不曾有的困惑惘然,怔怔地拂袖而去,关上房门三日未出。
……
回到宫里的寒笙歇歇脚,撸了一下旁边又变成了波斯猫的相思,听到另一个贴身宫女圆珠说:“殿下,那人简直太不知好歹了!您都等了一炷香还多,竟然还不出来?这不是将您不放在眼里嘛!”
卷玉立马驳斥她:“殿下自然不这么想,你去把御厨房的梅子酒取来给殿下解暑。”
听见这话,圆珠小脸一白,嘟着嘴不太乐意地离开了。
寒笙瞥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意味深长。
卷玉还以为她兴致不高,出口劝慰道:“殿下,圆珠她出言不逊,但并未怀有恶心,您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寒笙不语,以同样的眼神睨她,卷玉被看得头皮发麻,正不知说什么好,就听到长公主说:“自然不会,你们都是跟随本宫多年的贴身人,本宫又怎么会怪你们呢?”
卷玉露出果然的神情,心中思索,想必方才的眼神也是自己恍惚看错了吧。殿下向来天真仁厚,怎么会用审视的目光看自己呢?
“殿下歇息,奴婢去尚服局取新做的首饰来。”
“去吧,无事不要让人来叨扰,本宫要歇息许久。”
卷玉恭顺地行礼退下,临走时关上了门,偌大的宫殿瞬间就变得安静空荡了许多。
相思从寒笙腿上蹦起来,又跳到了枕边,问道:“主人,那两人有什么问题吗?”
寒笙走到书架旁拿起一本《实事杂记》,顺口回答它:“昭阳身边,可谓是一个狼一样的对手,一个猪一样的队友。”
相思喵喵地捧腹大笑,想不到主人也会说出这样吐槽的话来,又追问:“可是我看都很正常啊?”
寒笙翻了一页,正好看到宋丞相金殿上谏的故事,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许久之后才想起来给它解释:“圆珠耿直鲁莽,经调教后本也是个好苗子,但是被卷玉捧杀纵容习惯了,渐渐丧失了本身的优点。”
她浅饮一口清茶,娓娓道来:“做仆侍的,不求过于忠心,只求把事情办好,不惹是生非便好。这也是为何君主可以容忍一部分贪官的存在,有时除去他们弊大于益。但若不是昭阳时时照拂,以圆珠这个性子,到了任何一个主子面前,都是不过半月就会被打杀了事的命。”
相思闻言炸毛,立刻反省自己,发现自己虽没功劳但有苦劳啊!
小脑袋绕了一圈,便觉得自己这样“中庸无能”也不错,不一会儿眼睛眯眯又继续讨论这事儿了。
寒笙好笑地扫了它一眼,继续说道:“至于卷玉,表面上忠心耿耿、善解人意又知进退,看起来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仆侍了,但其实露出的破绽也不少。”
“从她一言一行来看,倒不像是个宫女,却像府里养出的大小姐似的。她一边以我的名义呵斥圆珠,一边又挑唆主仆关系,在我这边恶化圆珠的行事作风。这种小手段叫什么来着?就是你上次跟我说的那词……”
相思立马接茬:“绿茶!”
“啊——对!就是绿茶行为吧?”寒笙莞尔一笑,在下午的暖阳里,连头发丝都是闪闪发光的,“如果只是为了上位,倒不用大费周章次次再求情,随便栽赃陷害给圆珠一个过错就能打发了。恐怕为了策反,她在底下人里也没少说我的坏话。”
相思眼睛溜溜转,调出雾镜偷窥,大惊失色:“果然是欸!方才她说取什么首饰其实根本没去,她去找圆珠说主人你不好伺候又生气了,还解释到呵斥她也是情非得已,目的是为了护着圆珠?!”
它盯了会儿,之后气愤地散了雾镜,骂道:“那个蠢货居然还真信了?现在她们在背地里一齐说主人你的坏话呢!”
寒笙点点头,应它一声,然后继续坐在窗边静静地看书。
相思气不过,打算跑出门外用爪子挠她们一顿才解气。
结果刚偷偷跑出门就被寒笙薅住了尾巴,听到清冷的嗓音命令它:“回来。”
相思委屈巴巴地越到檀木桌面,趴了下来:“为什么不能去啊?”
寒笙看完一本书又换了一本《风华京韵事》,首页便写着一首诗——
“清濯貌无双,公子琴技高。卿卿见一面,心意越高墙。”
估计是个女子写的书,里面竟全都是清濯公子的一些风流韵事,寒笙记忆深刻的一件便是:
[某日,清濯公子马车出行,路遇女子公然表明心意,导致街道聚众堵塞。结果门帘一掀,才发现是表情呆木的侍从,令那名女子尴尬万分,哭着跑回了家。]
相爱见她又沉迷在宋皎的故事里,也不理会自己,只好认命,蔫蔫地挠着从上个世界带过来的猫抓板泄愤。
自那日后,寒笙按捺住了见宋皎的激动,不曾出宫门半步。
她深知若是自己一味表达热切,反而会给他带来不少的嫉恨;更何况他不愿入宫,索性也不逼迫,只待一个好时机再和他相见。
而身处乐华坊的宋皎却不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