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笙抚额。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殿下是要选面首陪伴您吗?”宋皎闷声询问,可怜地双眸似乎都要哭了出来。
相思在一旁看戏,咬着酥饼咂咂嘴——看来这次他的演技不太行,想扮可怜,就把一脸“你如果敢答应,我就把你关起来”的表情收回去先!
寒笙果断摇头:“我并未应允。”
宋皎闻言,像川剧变脸一样勾了勾薄唇,放下古琴,谆谆告诫:“殿下,男子都是三心二意且目的不纯,您自然不能如此这般随意决定。”
“更何况……面首又尽是些攀权附贵的贪财小人,就更收不得了。”
他甚至还以自己见过的面首为例:“我曾在一个达官贵人家里遇到几个面首,他们表面上都爱慕主母,甚至为其争风吃醋,但其实内里不过是贪图荣华富贵,最后竟合起伙来谋害主人,抢夺家产。”
“所以殿下,您可千万不要轻易相信那些人。”
寒笙见他忧心忡忡,假装不知他在争风吃醋,乖顺地应下:“好,晚间我会去找皇上拒绝这件事。”
她迅速转移话题,打趣道:“听闻清濯深居简出,没想到也会去别人家里弹琴,是交好的友人吗?”
宋皎苦涩地笑笑:我曾经为了生计,不得以听从坊主的命令,去外面给一些富商官员弹琴,见惯了人生百态,自然也就懂了世事艰险、人心难测。”
相思吧唧吧唧嘴里的零食,像导演导戏一样锤了一下手心——这波惨卖得不错!带动情感了,过,下一条!
他眼神落寞,仿若星辰坠入海底杳无生息,看得寒笙不忍,她温声细语:“抱歉……”
宋皎上前一步,伸出一根手指封住寒笙的粉唇,眉开眼笑:“殿下没有问错。”
二人近在咫尺,寒笙瞪大双眼,顷刻间她恍惚听到了对方的呼吸,闻到阵阵青草竹叶香窜入鼻尖。
不知何时,他的右手攀上了寒笙的发尾,挑一缕墨色长发抬到鼻下轻轻嗅了嗅,温柔地叮咛呢喃:“殿下在我这里,什么都是对的。”
“若您必须要收人,不如我来做您的面首。”
“别人攀附权贵,我攀附的就只有殿下一人。”
寒笙心想她也算是权贵,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种,不禁莞尔调笑:“若我没有长公主的身份,恐怕你便要弃我于万丈远不顾了。”
宋皎低头垂眸,睫毛如帘,眼如湖潭,澄明得只能倒映出寒笙一人。
“若殿下不身处山巅,那倒正好便宜了我。我无须再向上攀爬来到您身边,反而会带您去看街道的繁华,深山的静谧,河岸的汹涌,还有……我的满腔真心。”
“殿下,不过三月,我便已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殿下,我心悦你。”
“已许久了……”
……
寒笙耳边一直荡起宋皎唤她时的回音,那一声“殿下”温情轻柔到了极致,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真是情难自抑呐……
一想起他眼里的认真和诚恳,寒笙头顶就直冒热气。
相思也觉得奇怪,明明主人和那人每个世界都在一起了,为什么偏偏到了宋皎这里,反应就如此强烈?
“参见长公主殿下。”
寒笙眨眨眼睛,看到眼底一排女子正恭顺地屈膝行礼,终于回过了神。
相思在一旁默默给她解释:“这些就是小皇帝未来的后宫。”
她粗略地扫了几眼,燕瘦环肥,各有千秋,此中确有容貌出众者,但肯定也藏着不少臣子的眼线。
“各位不必多礼。弯翡,赐座。”
弯翡原本是昭阳殿里一个最普通的小侍女,和别人说起话来容易害羞红脸,本来她只是负责寒笙书房的洒扫工作。
但自赏花雅会后,卷玉和圆珠渐渐不受重用,被打发到了偏殿做事,而弯翡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就被寒笙随意地提拔成了贴身女侍。
清瘦的弯翡躬着腰给八位世家小姐上茶,又谦卑地退到门外静静等待下次传召。
座中一个穿着红色劲装的少女爽朗地自来熟:“殿下,这莫不是北疆新上供的雪茶?”
坐在主位的女子点点头,事实上寒笙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哪方上供的茶叶,但既然她说是那就是咯。
又一位绿衫女子说道:“雪茶生长环境严寒,据书载其产于冰山雪巅之上,茶叶每到夏日才会成熟,采摘困难,害怕炎热,运输途中更要消耗大量的冰来保存,以防止闷热腐败。”
寒笙瞥了她一眼,吹去茶盏上的热气,细长的茶叶沉在清澈碧绿的茶水底部,轻轻晃动茶杯,浮起的白沫打了个优雅的水旋。
——看来这位是个博学多闻的才女。
“这么说,到我们手里的茶叶岂不是所剩无几?”黄裙女孩皱皱眉,一脸为民分忧的挂念,“那真的是很辛苦呢……”
表面上是个善良天真的好姑娘,但眼底的冷漠轻蔑却出卖了她。
寒笙摇摇头,将人脸记在脑海里,挥挥手让她们退了下去,靠在木椅上长舒了一口气。
怪不得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方才八个少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上演了好几番较量。
若真让她们每日来昭阳殿请安,她估计也会心力交瘁吧……
其实连相思也在怀疑——难道历代帝王的死因还包括了被吵死的?
一人一兽静静享受着不被聒噪的时光,绘画奏琴,烹茶煮茗,安静平宁。
半晌,弯翡糯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长公主殿下,清濯公子求见。”
……
过了片刻,弯翡疑惑地又问了一遍:“殿下?”
见依旧没有回复,她回头尴尬地瞅了一眼宋皎,弱弱地说:“这……”
宋皎也并未为难于她,心里自然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落寞叹息:“既然殿下已经休息,今日便算了。我刚谱出一新曲,正打算与殿下合奏,既然如此……那便请姑娘帮我转交给殿下吧。若他日有机会,再弹不迟。”
弯翡郑重小心地接过宣纸,行了个礼:“是。”
寒笙在门后听到似乎愈来愈远的声音,终于松了口气,转头低声训诫相思:“把你的小铃铛收起来,摇得我都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
相思委屈巴巴地瘪嘴,在心里疯狂吐槽——明明那么想他,为什么还总是避而不见呢?
虽是如此,但它依旧听话地把粉色小铃铛收进了毛里,乖乖拿出了一个毛线球抓来抓去。
寒笙在屋里踱步,走到了窗前的书桌,白瓷盆里飘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睡莲,她伸出手轻轻拨动净水,莲花随着水流游荡摇曳。
心底有个声音在疑问:为什么不敢去见他?
寒笙敛眸,双手拄着下颌,鬓边碎发随着窗户吹进来的夏日暖风飞舞,不知想起了什么,白皙的脸颊渐渐浮起红晕。
大概是太热烈了吧……
其实无论是裴肆还是季随泊,他们的感情都是顺水推舟,渐入佳境,润物细无声的。
虽然也曾有过灿烂而明媚的表白,但却都不似宋皎这般,一上来就是如此直白、深沉的诉说衷肠。
正是因为越来越在乎了,所以他的几句话就能轻易挑起寒笙羞怯的情绪。
因为宋皎的爱意浓烈,所以寒笙想不到以她平淡乏味的性格,该如何用同样的心情去回应他。
因为没有想好一个庄重热枕的答复,所以她……才会一直躲避。
其实她很想和宋皎一样,说出满怀憧憬的心意,这样两人互相爱对方的程度就平等了。
这样……对宋皎来说,才更公平。
如果注定他命运艰难,那寒笙只想对他更好一点,再更好一点……
她心中越发坚定,慢慢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却突然听到了略带笑意的声音附在耳畔——
“笙笙,今日晴空万里,阳光明净。”
“我心悦你,又多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