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明日便要出宫了,可都准备妥当了?”
小皇帝笑着问,但眼神飘忽,还拱了拱鼻子。
寒笙一眼就看出来他心虚,心中思索,难不成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你近三日都问了我同样的问题,而且每天晚间也要来昭阳宫用膳。”寒笙直接点明重点,皱眉,“关键是,你每次来,清濯就要退下,我已经连续三晚没有习琴了。”
寒笃尴尬地挠挠头,笑笑:“哈哈是吗?我都没注意到啊……哈哈。”
寒笙撸了一把相思的猫毛,提笔誊录琴谱,抬眸看了一眼:“你有心事。”
“我没有。”回话十分快速,小皇帝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低头喝了口茶。
过了半晌,他才吞吞吐吐地问:“阿姐,你出宫……带哪些随侍?”
寒笙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试探地说:“估计是弯翡吧……那小姑娘做事很认真。”
“啊——”
寒笃的惊讶转了十八个音调,不仅仅是惊奇,似是惋惜,又很不舍。
寒笙勾唇,向他笑了笑:“怎么?带上她不是很正常吗?”
“是、是啊……”他失魂落魄地走出昭阳宫,连招呼也没打一个。
寒笙拍拍相思的脑袋:“去,把宋皎叫过来,咱们可以吃饭了。”
相思抖了抖身子,不情不愿地跳过墙。
两人一猫用膳时,寒笙想起了冬日雪山围猎,提及此事:“冬天的时候就举行大婚吧?我觉得御山上的温泉正适合婚后同去。”
相思想起暖洋洋的被水拥抱着的感觉,也抬起小脑袋,满眼都是“好呀好呀!带我去带我去!”
宋皎听到的时候却呆滞了许久,“啪”的一声筷子掉在了桌上。
寒笙瞥他一眼,疑惑:“不想吗?”
宋皎回神,连忙否认:“不不,我想的。就是太突然了,我什么都没准备……”
聘礼、嫁衣……什么都没有。
其实宋皎比之第一富豪丝毫不在话下,他的隐楼渐渐扩展出其他业务,这些年赚的钱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可是只剩几个月的时间,未免也太仓促了些。
他想给她一个举世瞩目的大婚,但至少这几个月是不够的。
寒笙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不需要太多,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宋皎点了点头,想着等回去就告诉直银让隐楼开始筹备起来。
时间如泉水哗哗流淌,转眼间到了秋日。
之前的魔域之人许久没出来作乱了,寒笙估计她们也是受到了严重的反噬之苦,所以无暇分身。
先是那个叫靡荼的女人重伤,后又有白衣女子隔空惑神被她打中逃跑,估计对方也是损失惨重。
更何况,没有越虚兽很难自由穿梭时空,除了盗取玉符别无其他正途。
想必她们躲避月汲来到这里,也费了不少功夫。
寒笙摘下菊花放进篮子里,眉目淡然,好似不为世事所困扰,总是一副超然世外的感觉。
宋皎这几日频繁出宫,寒笙担心他不在自己身边,如果有人对他动手,无法保护,又多念叨了几遍“一定要带护身符。”
重复了几遍把相思的猫耳朵都磨出茧了,可宋皎本人倒是悠然自得、乐在其中。
他很喜欢殿下在他临走时的叮咛嘱咐,就像是已婚妇人对外出夫君的挂念,虽平淡但温暖。
此时,宋皎正在隐楼里物色新一批的布料。
虽然在百姓眼里,宫里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但对于隐楼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
外藩朝贡都要经历千山万水,在路途上奔波许久,到达京都已是数月有余。而隐楼直接省去中间关卡过程,域外的好东西往往到达比贡品要快得多。
他手下抚摸着一匹大红色锦云纹凤缎,据说是用鸾鸟的羽毛绣的图案,用春蚕织出来最好的一匹布,用金子捻成最细的丝线,直至装饰的纹路不会磨红娇嫩的肌肤。
他千挑万选终于找到了最适合做嫁衣的布料,打算将它交给管事封存,掀开门帘陡然发现,外面的人全部都晕倒在地。
袖中短剑瞬间顺到手中紧握,他神经绷紧,剑眉飞入鬓间,唇紧紧抿在一起。
白衣女子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掀掉帷帽,向他弱弱行了个礼:“尊主。”
宋皎并不认识她,也没搭理她,依旧谨慎地注意周围。
“附近无人,魔域只来了我一个人。”白衣女子微笑,尽量释放她的善意,“忘记您现在不记得我了,属下是尊主座下的第四殿——风微。”
宋皎终于给了她一个眼神,但实在称不上友好,他只觉得面前此女深不可测、居心不良。
风微从袖中掏出一颗黑色药丸,尽管宋皎离她十米远,依旧闻到了上面浓郁的血气。
“尊主,这是一日凝神聚魄的药,只要把它吃了您就会暂时记起回忆。”她欲上前一步递给宋皎,谁知宋皎对她如避之蛇蝎,绷着脸直往后退。
突然,一身黑衣长袍的女人凭空出现在二人眼前,对着风微叱责:“这就是你用一城之民做出来的血祭药?”
风微脸僵了一下,随即转而微笑:“只要能让尊主记起他与那人之间的事,即使牺牲再多贱民的生命那又如何?”
靡荼愣愣地惊讶:“你疯了……”
风微却并不打算再解释,她曾经布了数百年的局,就为了和尊主厮守,怎么可能因为失忆就放弃了?
“尊主,冒犯了。”她飞到宋皎面前,想把药直接塞到他的嘴里,谁知刚接近还剩三米的时候,就被一股强大的神力震了回去,反撞在了墙壁上。
力道之强大导致墙破了一个大窟窿,方才还白衣如雪的女子瞬间成了一个灰人,头发散乱地滑到地上,衣衫破烂,脸被划出几道血痕。
周围木架全部散了架,昂贵的布匹首饰掀落在地,碎得看不出原样。
连站在一旁的靡荼都被劲风远远扇到了门口,未愈的伤口再次撕裂开,痛得她呲牙咧嘴。
正在宫中采菊的寒笙手下动作一顿,抱起寒笙就没了身影。
不到三秒钟,凭空出现在了宋皎身边,急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宋皎起初还震撼一二,但很快就坦然接受了,安抚她道:“我没事,别担心。是你送的香囊?我刚才感受到了有一股力量从里面传出,抵抗了对方的攻击。”
寒笙从他的腰间解下蓝色香囊,放在他的手心,叮嘱:“先拿好它,不要离手,我去去就回。”
她说完转身就走向灰尘深处,宋皎欲抓住她的袖子告诉她“注意安全”,可没来得及,只拂到了一片月白的衣角。
寒笙放下相思,对它说:“释放幻虚地,保护好他。”
相思:“喵~”
——知道啦!
相思变回原身,头上的角一伸,白色的光团瞬间笼罩了三人,它跑回宋皎面前蹲着乖乖舔着爪子。
宋皎眸中满是担忧,他知道面前这个小兽也是通人性、知人言的,所以蹲下来问相思:“她不会有事的对吗?”
相思迟疑一下,它没见过笙笙失败的时候,除了那次……但对付这两人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的,遂骄傲地点点头。
小家伙睥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与其担心她,不如先保护好自己吧!
宋皎笑了笑,摸摸它的脑袋,站起来警惕四周。
虚白之地。
风微扯去披风,拿出一柄长剑,向寒笙刺去。
寒笙躲闪时注意到,这柄长剑与她的爻光竟有几分相似之处,从剑身的流利,剑柄的装饰,再到剑穗的络子颜色,都一般无二。
不过对方的那把一看就未生神识,而爻光却可以自行战斗。
寒笙二话不说,放出爻光先行追杀靡荼,对于一个重伤之人这并不费什么功夫。
倒是这边有点棘手,风微像个牛皮糖似的死黏住寒笙不放,步步杀招,紧跟不断,甚至阴损招数万箭齐发,叫人防不胜防。
连靡荼这个纯正的魔族中人都无法直视她的阴险毒辣,怀疑难道堕魔一向都如此狠决狡诈?
寒笙不欲与她再戏耍下去,待爻光一将靡荼刺伤无法移动时,就瞬间被召回主人手中,如鱼得水地使出各种剑法。
风微渐渐招架不住,身上的伤痕大大小小都在一刹那间崩绽,没一块好肉。
她心想——既然得不到,也别想让这两人长相厮守,不如这个世界大家同归于尽,待她回去重塑肉身,再来不迟。
最后她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拼尽最后一丝魔气冲向幻虚之外,朝着相思宋皎所在之地飞去。
寒笙使剑一挥,将靡荼钉在地面,自己也破开虚无赶紧阻止这个疯女人。
就在她以为追赶不上、只能依靠护身符保护他们时,月汲凭空出现在了相思身前,手轻轻一挥,风微就如破布一般飞向门外,惨不忍睹。
寒笙舒了口气,虽然能保证护身符的质量,但到底不如月汲安心。
她收回爻光,连带着一个女人扔到风微身边,满身的血,不知是死是活。
“谢谢。”
很敷衍很客气的道谢,但他二人之间相处很随意,这样不冷不热也格外地合适。
“月汲!有没有给我带……”相思蹦起来欢快地问道,全然忘记了刚才生死一线的紧张。
“没有。”月汲立刻打碎了它的幻想,“我发现魔域一端有几城池的魔族全部屠戮殆尽,联系不上黎漾,只能赶来这里。所以没有须臾山的草,不要想了。”
相思只好作罢,突然想起来什么,从废墟里扒拉出来一颗药:“刚才那白衣女人身上带着的这个味道,一股血腥的魔气。”
寒笙也点点头:“这两人交给你了,屠城的事估计和她们有关,这个药丸……应该也是祭祀生灵的产物。”
月汲收下药,将二人捆住,正要抬步离开,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宋皎,眼神可谓意味深远。
宋皎直勾勾地盯着月汲,仿佛是对待一头和他抢夺食物的野兽。
他从这人来的时候瞳孔紧缩,无名的怒火和嫉妒涌上心头,恨不得让他立马消失,远离殿下。
明知对方救了自己,但心中依旧浮起无力的怅然,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而自己不过是过客。
一介凡人如蝼蚁一样随便就可以被踩死,这种人对于神明漫长寿命中,不过是最不起眼的几十年。
月汲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止住脚步,回头故意挑衅勾笑,迅速地摸了一下寒笙的头发,然后就消失在了原地。
随之房屋回归本位,屋内的人毫发无伤地醒来,什么也不记得。
寒笙迷茫地看了一下月汲离去的地方,一脸困惑——他为什么要碰自己,他应该知道自己不喜与人触碰的啊?
宋皎平静地站在原地,也不知他有没有被消除记忆,低头沉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寒笙上前握住他的手腕,轻轻唤道:“清濯?”
宋皎似乎刚刚回神抬起头,愣愣地回了一句:“殿下?你怎么来了?”
寒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伸手抱住他:“我想你了。”
罢了。
她还是没告诉宋皎之前发生了什么,估计对于他现在这个身份理解这些可能会觉得匪夷所思、难以接受吧?
至于那些魔域的人,更不要接触为好。
她以自己的血为引,剥出自己一丝神识缠绕在男子的发间,以此这般,比护身符的作用大了许多。
以后,她会更加小心地保护宋皎——她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