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人生中的第一次端药总算是在孟长夙的指点下进行得妥当。
他们将藿香水端去前院,立即有名女大夫上前,领着他们将药分给院中的轻症伤员。
这已经是今天煮的第八锅藿香水了,基本覆盖了松江府衙内的所有人。
除此之外,济世堂还在城中各处设点,源源不断地向群众发放汤药,足以看出他们预防瘟疫的决心。
孟长夙将药递给伤员的时候,模样很温柔,可谓是春风化雨,孜孜不倦。
一旁的女大夫看了,表情有几分羞涩:“久闻孟大夫心怀众生,这两日凡事都亲力亲为,着实是辛苦了。”
她是济世堂城南分店新来的大夫,早就听说孟长夙有着玉面圣医的称号,对他生出倾慕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孟长夙笑着对她点点头,道一句:“你也辛苦了。”
旋即他将盘中剩下的最后一碗藿香水递给谢蘅:“公子也请喝一碗吧,最近常与伤员打交道,还是要小心些为妙。”
谢蘅道一声谢,低头看着碗里浅棕色的澄清药液,以及那一股直窜脑门的辛辣气息,表情忽然变得苦大仇深。
她怕苦。
怕苦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她身边的很多人都怕苦,其中最着名的要数当今的大晋皇帝谢邺。
怕苦并不代表着吃不了药,只要能提前备好蜜饯饴糖,她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之前凤虞被她拔刀砍伤,她也是这样照顾他的,喝完药后立马来一颗金丝蜜枣。
可眼下,要她毫无准备地喝下这一碗藿香水,多少是有些难为她了。
见谢蘅端着碗久久没有动作,孟长夙不禁疑惑:
“怎么了,公子难道是对藿香过敏?不如我替你把上一脉,如若体质湿热,确实不宜服用。”
他说着,伸出手来就想为谢蘅把脉。
谢蘅唯恐他看出自己其实是个姑娘家,忙退后半步说自己不曾过敏,为表清白还仰起头将汤剂一饮而尽。
真是受罪。
这藿香水的口感果真和它的气味一样毒辣,有那么一瞬间谢蘅几乎疑心自己在喝砒霜。
转眼碗见了底,她被苦得眼中泛起泪花,皱着眉头看一眼孟长夙:“你有糖吗?”
“什么?”孟长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这药太苦了,你身上有没有带糖?”
孟长夙这回终于明白过来,可惜爱莫能助,倒是那女大夫提醒说:“或许伙房里会有些黄冰糖。”
谢蘅被点醒,丢下一句“多谢”便急冲冲地往后院的伙房跑去。
可惜,那一个下午她愣是没能找黄冰糖在哪里。一直到晚上得了空在浴桶里泡澡的时候,她犹觉得口中苦涩,有如吞了黄连。
她这一天前院后院跑了六趟送药,胳膊已经酸痛得不成样子,可好坏还吃得消。
这松江府衙里上至知府大人,下至济世堂的平民大夫,每个人都在为灾情献一份力,更不用说那些至今还在沿海前线救灾的士兵了。
她抛去公主身份,剩下的也不过是一双赤手空拳而已,在这危急之秋能凭借自己的双手真正为百姓做点什么。
虽然辛苦,但很值得。
因凤虞一行人是长公主派来的近臣,赵大人特地命人腾出一间空房供他们晚上歇息,梁越裳则被请去和赵大人的家眷们住在一间。
谢蘅如今是女扮男装,起居多有不便,故趁着梁怀陵去吃晚饭的功夫,回到房中先行沐浴梳洗。
房内烛火幽幽,隔着一扇屏风能看见凤虞背对着她站得挺拔,浴桶里的水声撩拨,有种隐晦的暧昧气息。
她深知凤虞并非轻薄的浪子之徒,守在这里反倒能令她心安,何况两人口中交谈的也是朗朗乾坤之言。
“赵大人白天接了赈灾银,当即拨出大部分用于购买草药和物资,采购的车队于下午出发前往苏州府,明天一早便能回来。”
“还有一部分款项用于前线的堤坝修筑,此项工程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需得赶在这两日完成加固。否则一旦下雨,灾情将会变得更加严峻。”
“赈灾银的每一笔去向,都由师爷登记在册,主子日后可以仔细查看。”
凤虞身在前院,见到的听到的自然要比她多,谢蘅静静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认同。
就在她洗完澡,刚将一条腿迈出浴桶的时候,门外陡然传来敲门声。
谢蘅大惊失色,顾不得身上的水还未擦干,伸手捞起架上挂着的衣袍便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听到屏风后传来手忙脚乱的动静,凤虞沉住气,来到门前低声问:“是谁?”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熟悉:“请问凤衡在吗?”
正在匆忙系衣带的谢蘅不由得抬起头来,竟然是孟长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