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究竟是何时到来的,柯亭已经记不清楚了。
总之三年后的某一天,林风晚忽然变得手头十分富裕,常给柯亭添些京城最紧俏的胭脂水粉,连带着回艳声巷的次数也少了起来。
起初柯亭还能替他瞒着鸨母,日子一长鸨母也发现了异常。
就在鸨母带着龟奴守在巷口等林风晚回来的那一天,他骑着高头大马傲慢而来,极阔绰地在巷口撒起了钱币,引得众人哄抢。
林风晚坐在马上望着此情此景笑得张扬,他眼中的光芒深深刺痛了闻讯赶来的柯亭。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会,林风晚跳下马拉着柯亭进了屋,不由分说往她手里塞了一只沉甸甸的袋子。
柯亭打开一看,竟是一袋子灿灿金条,她诧异地抬起头来,只见林风晚眼底的光彩愈盛。
“亭娘,如意公主说要带我进宫,今晚就要走了。”他顿一顿,又说,“你先拿这笔钱替自己赎身,我会尽快想办法让公主也同意你进宫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在宫里享福,再也没人能欺负我们了。”
听他无比天真地将她的未来也一块儿设想好了,柯亭的心中却一丝欢喜也无,关于赎身的事宜她私底下早已考虑过多次,却绝不该是眼下这幅光景。
她将那袋金子搁在一旁,沉沉问他:“公主带你进宫做什么?”
林风晚被她的目光逼得退后一步,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不做什么,就是在公主身边伺候着。”
伺候。
公主身边怎样乖巧可心的内侍找不着,竟会挑中出生于艳声巷的林风晚,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只能是看中了他那张讨女子欢心的皮囊。
柯亭不傻,可话到嘴边打了几个转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多年的情谊使得她终究没有亲手揭开那层遮羞布。
她其实不怪林风晚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她也不怨他一心想要追求优渥舒适的生活,她只是替他感到难过,好好的少年郎终究还是走上了以色侍人的道路。
林风晚走了之后,柯亭果真给自己赎了身,不过用的却是自己多年来攒下的积蓄,至于林风晚留给她的那袋金条,她分文未动。
后来也不知林风晚用了什么样的法子,竟当真说动如意公主同意柯亭进宫,做个酿酒的婢女。
柯亭哪里不知道皇宫比起艳声巷是更深的沼泽,她本准备一走了之,可当林风晚拽着她的衣角,委屈巴巴地问她:“亭娘,你当真不要我了吗?”的时候,她还是心软了。
也就是这么一心软,令她犯下诸多过错:
不仅往长公主的酒中下了药,还利用送酒的职务之便盗取过府上的文书。
房内的炉火渐渐有些凉了,白桃进屋来添了炭,又用铜钳拨弄一番,只见炉中明火闪烁,热气顿时扑了出来。
谢蘅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坐姿,只听得凤虞清了清嗓子,娓娓道:“如意公主作恶多端,几乎已是人尽皆知,近来我们得到密信称,如意公主想要趁西南王进京之际将其除去,以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柯亭被凤虞明亮的目光注视着,不解地问:“公主要杀皇子,和我这个低贱的婢女有何干系?”
“和你确实是没有什么干系,可他林风晚就不一样了。自从深得如意公主倚重的苏卫霜被罚去青州做了参军,如今公主身边体己的只剩下一个林风晚,像刺杀皇子这等重要的事情,你觉得公主会派谁去做?”
柯亭的一颗心顿时狂跳起来:“不可能,风晚他不会武功……”
凤虞闻言勾唇,似笑非笑:
“谁说杀人一定要会武功?我看毒杀明明就很不错,只是一旦林风晚的手上沾了皇子的血,他也必死无疑,要么是被公主灭口,要么是东窗事发第一个被推出来做替罪羊。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我和风晚也算是有些交情,实在不忍心看到他落得这么一个凄凉下场。”
凤虞的话犹如一盏风中的灯笼,在柯亭的心上明明灭灭,晃动不已。
柯亭的心愿其实一直都很简单,她希望林风晚能够得偿所愿,无论他想要什么,她都想帮他一帮。
可近来她却时常在想,如若当初她将要进宫的风晚拦下,不晓得两人的命运会不会比眼下要更好一些。
由此可见,人们总是在后悔自己没做什么,而非后悔自己真正做过什么。
往事种种,不可思量,不可追,但至少今时今日她还有选择的余地。
于是柯亭抬起头来,静静问谢蘅:“长公主想要我做什么?”
谢蘅由是和凤虞对视一眼,晓得这桩事情大抵是办成了。
其实如意公主要对谢衍动手的密信是假的,杀皇子的重任会落在林风晚的肩上也是胡诹,他们不过是利用了柯亭对林风晚的关心,让柯亭替他们把林风晚约出来见一面而已。
只要能单独见到林风晚,凤虞就有把握说服其反水。
柯亭潜伏在长公主府多年,自然有秘密约见林风晚的法门,见面的日子就定在三日后,艳声巷口的第一间茶楼里。
之后几天谢蘅照例日日进宫陪二哥谢衍下棋,将策反林风晚的计划捂得像汤婆子一样密不透风。
这天上午她刚刚梳妆完毕,忽然听下人来报禁军统领左都督之妻王笼绡来访。
铜镜中的谢蘅眼角一挑,想起她和这位王姑娘还有着讨画的前缘,匆忙出去迎接。
绕过水榭时,几只栖鸟从光秃秃的枝丫上扑棱着翅膀直冲青冥,谢蘅猛地止步,问白桃:“凤虞出去多久了?”
白桃偏过头想了想,答:“凤虞公子一早便出去了,说是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回来,算算时间,也快回来了。”
谢蘅心说坏了,若是凤虞回来正巧碰上王笼绡,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故来。
她踌蹰一会儿,吩咐白桃去门口守着:“等凤虞回来了你第一时间让他去书房等着,千万莫要在府上乱跑。”
话说完了,谢蘅又觉得不妥,固然让身怀六甲的王笼绡陡然撞见本该辞世的凤虞不大好,可难保凤虞不想暗中瞧上一眼王笼绡。
她不由分说派白桃拦着,多少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于是她又将白桃叫住,添了句:“算了,你还是如实告诉他今天府上的客人是何人,再由他自己决定要不要乱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