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朱由检不解,问道:“徐老师、董兄,既然社会科学有助于皇治理国家,为何不能研究,以资皇兄治国之用?”
与徐光启相顾一眼,董宣武唯有苦笑:“殿下,社会科学这块博大精深,实际孔圣人的儒学已经囊括了其绝大部分的内容,又有太学院、翰林院等机构,实无再设立的必要。”
董宣武这句话当然是口不应心,不过他不这么说又能怎么说呢?
在这个时代,儒学的影响实在太过强大,俨然已经成了华夏子民的生存准则。科学这棵幼苗还太过幼嫩,还禁不起风吹雨打,更不消说提出一些与儒学相背离的观点与想法,和儒学相抗衡、分庭抗礼。
虽然徐光启也是一个儒者,但他也同时是一名天主教徒,眼光要这个时代的普通人要开阔得多,从内心里对儒家的一些观点并不赞同,所以他才能与董宣武走得这么近。但是这些话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否则,不但自身于世难容,连刚刚萌芽的科学也极有可能遭到儒学的反扑而夭折。
徐光启显然看明白了这一点,有意避开与儒家可能有的冲突。毕竟,自然科学所研究的范围,是儒家学说所忽视的领域,打着“格物致知”的旗号,儒林算有所触动,也不会有太过偏激的行动。
朱由检愕然,说道:“董兄,你也说了,儒学只是社会科学的一部分,那另一部分呢?难道不该研究?”
这个爱较真的熊孩子,看来不把话说清楚,他是不会明白的。而且这些话,迟早都是要说的。
想到这里,董宣武叫来周通,吩咐他守住门外,三丈之内,不许任何人靠近。接着,压低声音说:“殿下,有几个问题,我不知该不该问。不过,不管该不该问,从现在起,我所说的话,出了我的嘴巴,只入殿下与徐老大人耳朵。出了这里,我是决计不会承认的。”
徐光启听得明白董宣武的意思,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对于徐光启,董宣武还是信得过的,毕竟名望和德行摆在那里,而且,他已经退出了朝堂,与世无争,实在没有必要传董宣武的小话。在于徐光启交往的过程,董宣武曾经出语试探过徐老头子,发现他也不是那种呆板的迂腐人。
但是对于信王殿下,董宣武着实有些不太放心。倒不是对朱由检本人不放心,而是担心有些不合时宜的话一旦传出去,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加以利用,故意渲染。这对于董宣武来说,也许是一场灭顶之灾,尤其是在信王身边很有可能有女真人的奸细的情况下。
“董兄,你是担心那些小人?”朱由检一愣,身为王孙,深受天启皇帝的溺爱,他怎么会懂得这其的人心险恶?
“小人?”董宣武呵呵笑了起来,“不错,我担心小人,但我更担心那些君子!”
君子?君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信王朱由检满脸茫然,跟不董宣武的节奏:“不过不管怎么说,孤答应董兄,董兄今天你接下来说的话,本王绝不外传,即便是皇兄问起,本王也不会说半个字。董兄你只管说,算你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孤也绝不住追究。”
要的是他这么一句话。
董宣武微微一笑,问道:“信王殿下,请问何谓小人,又何谓君子?”
朱由检呆了一呆,半天方才说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君子,德才兼备,质彬彬,有所为有所不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周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
小人正好与君子相反。”
非黑即白,很朱由检,与历史的记载很符合。
董宣武点了点头,说道:“信王殿下说得很好,教科书般的答案。总之,君子什么都是好的,只有优点,没有缺点,所以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小人正好相反,只有缺点,没有优点,活在这世简直是浪费粮食。所以,孔夫子诛正卯,根本不需要理由,因为孔夫子是君子,正卯是小人嘛!”
朱由检脑袋有些混乱了,他明明知道董宣武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可是偏偏找不出问题出在哪里,隐隐只觉得似乎有些东西不对。
“所以,要证明自己的主张是正确的,最好的办法是证明自己是君子。而证明自己是君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好的办法是证明对方是小人。”
董宣武接着又说道,“既然对方是小人,那自己自然也是君子,既然自己是君子,那自己的主张自然是正确的。
是其非者非其是,非其是者是其非庄子的话,意思是通过找出对方的错误之处来推翻对方所有的观点包括正确的观点,通过推翻对方所有的观点来证明自己错误之处也是正确的,两千年前是如此,两千年后也是如此。
信王殿下,你是否也是这样来确定某人的主张是否正确的?”
董宣武这几句话如霹雳一般“轰”的一声在朱由检的脑袋炸开,以前许多他认为是金科玉律的东西突然之间动摇了,在他心原本已经成形的那座巨大建筑,它的基石出现了一条微不可见的裂痕。
难道,孔夫子的话也会有错?
“可是,信王殿下,你在这世真的看见过没有缺点的完美之人吗?当然,董某除外!”董宣武在不忘给自己脸贴一块金子的同时紧接着问道,“或者只有缺点没有一点忧点的渣人吗?”
信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优点与缺点真的有分明的界限吗?如温良恭俭让,这公认的优良品格,如果放到血肉横飞的战场,真的是优点吗?”董宣武步步相逼。
傻子也知道,敌人大刀砍过来,还跟对方讲什么温良恭俭让,只有死路一条。
朱由检再次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又该如何去判断谁是君子,谁是小人?不说才华,一个人的德行如何,真的有那么好判断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