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州城
亲眼看到被自己寄予厚望的萧布达被城外贼寇押至城下“展览”,武州守将耶律楠的心里那是拔凉拔凉。萧布达是六蕃岭主将,他都被贼人生擒活捉,那就意味着六蕃岭的六千辽兵指望不上,即便没被全歼,估计也是溃散。
继续固守?别看此时城外的贼寇并未攻城,可只要围困个两三月,城中粮草耗尽,贼寇再想要拿下武州城也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且更让耶律楠感到郁闷的是,直到现在,他还没弄清楚城外贼寇的真实身份。
原本还可以通过交战俘虏对方手下了解敌情,但城外的贼寇却死活不攻城,派人出城野战又是有去无回,派人出城与贼寇谈判还是有去无回。尼玛!真是邪门了,遇上这帮不按套路出牌的混蛋玩意!
耶律楠与萧布达的交情不错,看到昔日好友如今沦为阶下囚,耶律楠的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不过眼下最叫他头疼的还是如何守住武州城。六蕃岭的援兵那是不必考虑了,剩下的援兵也就只剩下朔州的兵马。可城外的贼寇既然能想到对付六蕃岭的辽兵,那也不可能想不到应付来自朔州的兵马。而且耶律楠并非庸才,看到萧布达的下场,他已经隐隐意识到自己这武州恐怕已经变成城外贼寇用来吸引各处援兵来救的香饵,一旦无人识破这些贼寇的奸计,朔州各路兵马很有可能便会被各个击破,而到那时,不仅武州要陷落敌手,很有可能整个朔州都会被敌所占。
而叫人郁闷的地方也正在此处,耶律楠猜到了城外贼人的阴谋,却苦于无法将这个想法转告他人。城外贼人压根就没搞什么围三阙一的策略,四面合围武州城,大营外围更是遍布侦骑,丝毫不给耶律楠对外通风报信的机会。
耶律楠也曾试图组织人突围将消息送出去,但每每送出城的信使不是被擒就是被杀,有两回耶律楠本人都差点做了俘虏。
困守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尤其是在见到唯一的指望萧布达也被生擒活捉带到城下以后,武州城内的秩序算是彻底被摧毁了。
武州地处宋辽边境,城内汉辽杂居,平时两族还能相安无事,但在此生死存亡的关头,昔日那些被隐藏的矛盾也借此时机一并爆发了起来。
耶律楠虽是辽人,但却属于温和派,提倡与境内汉人和平相处。而像耶律楠这样的辽人不再少数,辽国统治者也是出于保证地方安宁的考虑,大多与宋国接壤的地方,所派官员多是跟耶律楠一样的温和派。
但平时的和平假象随着破城危机的加重而被撕下,自觉高人一等的辽人不信任城中的汉人,甚至还有激进想法的辽人提议要将城中汉人集中看押起来。而城中的汉人自然也不肯就此束手待毙,矛盾也就此被激化!
耶律楠心力交瘁,自己都觉得自己变成了二皮脸,前一刻还向同族人保证一定会提防汉人,下一刻扭脸又对手下汉人许诺自己一定会一视同仁。耶律楠心里苦啊,不由得羡慕已经沦为阶下囚的萧布达,虽然做了俘虏很丢人,可至少不必像自己现在这样,夹在汉辽之间左右不是人。同族人怪他轻信汉人,背叛族群而汉人则怪他出尔反尔,不信守承诺。
人心这东西,向来便是难测的,想要检验一人是否对自己好,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共患难。只有在危机关头,才能看清一个人的本性。眼瞧着耶律楠靠不住,武州城里无论汉辽,也都开始自谋出路。
辽人商量着要集中力量突围,而汉人则想着是否要派人出城跟城外的汉人联系,看看对方会不会念及同族之谊,不伤害他们这些“离家多年的远方亲戚”。
耶律楠正在逐渐失去对武州城的控制力,手下的人无论汉辽,都在瞒着他小动作不断。而耶律楠即便有心重聚人心,但此时也已是有心无力。武州城的守军本有五千,但随着阵亡了一批后,身份是辽人的守军已经不足三千,而为了确保有足够的人手守城,耶律楠下令征召城中的汉人参与守城。汉人的民族优势之一,那就是人多。
无论是哪个少数民族入主了中原,到头来都免不了被汉族同化。其主要原因之一,便是汉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几十万少数民族扔进几千万的汉人里,顿时就被“稀释”的微不足道。随后便是潜移默化的影响,最终少数民族变成了华夏大家庭的一员。
武州虽是辽国的城池,但生活在武州的大多数人却是汉人。而且不仅仅是武州是这种情况,幽云各地的情况也大多如此,汉人都是占了大多数,辽人依旧还是“少数民族”。平日里辽人是统治阶段,汉人对作威作福的辽人多是采取忍让的态度。但如今城破在即,都大难临头了,谁还在乎是否会因为得罪辽人引来报复,就算是事后报复,那也是活下来以后再考虑的问题。
没人愿意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而且还是留给平日里总是变着法欺负自己的辽人。生死关头,各安天命,大难临头各自飞,辽人决意集中力量突围,而汉人则开始想方设法派人出城寻求妥善的解决办法。
张宝并不是个容易被糊弄的主,他才不会天真的认为武州城里的汉人是出于同族之谊才想要反正,重新回到母族的怀抱。不过他也没傻到当面拆穿对方的假话。幽云十六州是要收复的,但收回的幽云十六州不仅仅包括土地,更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口。人口可比土地要更有价值,但如何安抚民心,却需要张宝慎重对待。
好在久居辽国的汉人虽没彻底被辽人同化,但同样也受到了辽人的影响。北地汉儿们更加注重实际利益,即强者为尊。说通俗点就是习惯依附强者,只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些北地汉儿便会认同。相比起将大宋视为天下正统的大宋百姓,北地汉儿反倒更容易“收买”一些。
张宝谋取幽云十六州可不是为大宋出力,仅有一个高丽,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个夜郎自大的草头天子,没什么意思。只有夺取了幽云十六州,张宝才有与朝廷分庭抗礼的资本,幽云之地的北地汉儿,与张宝同属一族,对大宋所谓的正统更是没有多少认同感,而张宝只要获得了这些北地汉儿的拥戴,即便到时朝廷想要跟自己翻脸,那也要先掂量掂量是否要冒这个险。
收买人心这种事是需要讲究技巧的,其中的分寸把握便是成功与否的关键。张宝此时虽并不打算直接亮明旗帜割地为王,但前期的准备还是该做就要做。
和颜悦色的安抚了偷溜出城前来拜见的汉人代表,承诺破城以后不会伤害同根同源的汉人,说得汉人代表感激涕零,连声称赞张宝仁义。张宝并没有言明自己的来历,对于汉人代表猜测的大宋兵马一说更是矢口否认,只说自己是在大宋境内混不下去的一伙流寇。而汉人代表又惹不起张宝,更不敢当面戳穿张宝的假话,别看此时张宝对他们几个和颜悦色,天晓得万一说错哪句话会不会惹得他翻脸。
送走了武州城的汉人代表,张宝也立刻升帐聚将,准备拿下武州。拖延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朔州的兵马迟迟未到,如今又通过汉人代表了解了武州城的内情,张宝不准备继续拖延下去,先拿下武州,然后再考虑是否出兵朔州。
得知张宝决意攻城,早已等得心情焦躁的众将无不赞成。其中狄雷、韩五更是摩拳擦掌,扬言要做先登。缘分这东西还真是不好说,韩五性情桀骜,没什么朋友,但跟狄雷却是一见如故,二人那感情升温的速度那叫一个快,别看认识不过数月,两人已成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不过熟归熟,该争的时候还是要争。看着平日里哥俩好的韩五跟狄雷为了先锋一职争得脸红脖子粗,大有先干一架的架势,张宝只得出声喝止二人靠边站,将先登的任务交给了邓元觉。
邓元觉可说是追随张宝多年的老人之一,自受命二龙山练兵以来,邓元觉一直兢兢业业,不图名不图利,相比起张宝麾下那些喜欢出风头的大将,邓元觉显得有些过于低调了。不过低调不代表没本事,对于邓元觉的本事,张宝可是很了解的。能与梁山军第一步将鲁智深斗得旗鼓相当的宝光如来,那本事能次得了?
得知张宝将首攻的任务交给了自己,邓元觉心中不由大喜,当年征讨高丽,邓元觉并不尽兴。高丽弹丸小国,国中所谓的名将放在石宝、邓元觉等人的眼里,也就一般般了。而辽国不同,宋辽之战历时多年,在与辽国的战争中,大宋更是胜少负多,面对这样一个强敌,那国中的高手肯定要比高丽要多得多。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身为武人,与强敌交手可说是每一个合格武人的夙愿。邓元觉很期待接下来要开始的攻城战。不过身为邓元觉的亲信,伍应星还是忍不住泼了邓元觉一头冷水,劝邓元觉不必对接下来的攻城战期望太高。
“大师,辽国的确是强者如云,但不代表咱们这回就能遇到。即便真的有强者在武州城里,可被咱们主公这段时间折腾,还能有多少精力迎战?”
“唔?那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不必拿出十成的力气攻城?”邓元觉皱眉问道。
“当然不是,主公有令,我等自当效死命完成。而且武州城里没什么强者,不代表辽国其他地方也没有强者。咱们这回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唯有这样,等将来遇到强敌时,主公才会放心交给咱们应对。”伍应星一听连忙解释道。
张家各营人马之间普遍存在着一种良性竞争,伍应星对邓元觉所说的话也容易理解,邓元觉闻言点点头,“好,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亲自上阵,争取将这武州城一鼓而下。”
军心士气可鼓而不可泄,武州城守军这一个来月已经让城外的贼人给折磨的快要精神崩溃,再加上此时城中人心已乱,守城已经变成了一件随便应付的差事。当城外战鼓喧天的时候,待在城下的守军还以为跟前些日子一样,是光打雷不下雨,哪怕是城头的守军已经开始声嘶力竭的示警,城下的守军也没当回事。
狼来了的故事,同样的话说多了也就没人当回事了。在武州守军在城头留人坚守不久,城外贼人便换了花样,作势要攻城却往往只是跑到距离城墙三百米时止步。这示警的次数一多,也就让人起了懈怠,不再把示警当回事。
而这回张宝却是动了真格的,先是投石车射击掩护,随即由邓元觉率领的人马,扛着云梯便冲到了城下,等到城下守军慢吞吞走上城头的时候,负责先登的邓元觉已经带着人在城头占据了一块地方。
眼见爬上城头的贼人越来越多,本就没多少战心的守军当即撒丫子跑了,把城头留给了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同伴”,而那些还在坚持的人一见“同伴”跑了,顿时士气大泄,心灰意冷之下把手里的兵器一扔,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乖乖做了俘虏。
“还真叫伍应星那小子说中了,这攻城战真没意思。”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的邓元觉颇为扫兴的对随后进城的贝应夔抱怨道。
“少抱怨了,能这么轻易便拿下城头,你就偷着乐吧。对了,抓住这武州城的守将了吗?”
“伍应星已经带着人去了,你放心,这城中的粮库、钱库我已经派人前去接收,出不了岔子。”邓元觉边说边与贝应夔一道进了城。
“那维持城中治安,扫清残敌的事情呢?”贝应夔边走边问道。
“已经有主公的亲卫营接手了,主公准备什么时候进城?”邓元觉又问道。
“不着急,等见过了朝廷的特使,应该就会进城。”
“唔?朝廷特使?”
“是啊,好像是叫黄经臣。”
“嗬来得还真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