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拜见陛下。”
蒙庆云依照大礼,给官家参拜。
官家很沉默,慢半拍地抬了抬手指:“起来。”
声音却是异于寻常的沙哑。
蒙庆云心中暗暗讶异,站起身来,低头默默站着,感受到官家审视的目光在她头顶逡巡。
“蒙元娘。”
官家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大殿上,有种鬼魂般的幽灵感。
“你可曾在宫外见过闵淑妃?”
蒙庆云心头发紧,思考了一下,谨慎地道:“见过。”
“详细说来。”
“是。”
蒙庆云筹措了一下语言,慢慢道:“臣女在宫外见过闵淑妃两次。第一次是清明节,在金明池,淑妃娘娘去大相国寺上香,路上遇见了。当时在场的还有齐王殿下、吴国公府的贺箩姑娘。”
“第二次是四月初八,寿阳公主邀请臣女到大相国寺观看浴佛斋会,淑妃娘娘当日也在。但臣女只见到了娘娘的车驾,并未见到人。”
她说完之后,官家沉默了几息时间,才又问道:“这两次,可有什么异常?”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只觉官家声音越来越暗哑。
没有着急回答,而是仔细回忆了一下,第一次虽然闵淑妃说了点略带挑拨的话,但应该也不算什么异常第二次她更是连人都没见到。
便摇摇头道:“没有。”
官家道:“你再仔细想想,未必是淑妃本人的异常,或是你当日可曾见到什么特别的人,或是有什么奇怪的微末小事,等等。”
蒙庆云又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道:“若要仔细说起来,四月初八那日,臣女在大相国寺曾碰见过一个奇怪的人。”
“什么人?”
这一句,官家问得比前几次都要迅速。
蒙庆云道:“当日浴佛斋会之后,臣女曾游览大相国寺,在钟楼碰见了一个人,差点将臣女从楼梯上撞下来。”
官家道:“听上去只是个意外。”
蒙庆云道:“看似意外,只是那人神色慌张,一句话都没说就逃走了。臣女对他的眼神,印象十分深刻,他看见我的时候,就好像就好像见了鬼似的”
她说完之后,官家又陷入了沉默。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难言的压抑之中。
蒙庆云孤身站在殿中央,低垂着头,一声也不敢吭。
直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破寂静。
一个内官从角门小跑进来,扑通跪倒:“官家,招、招了。”
原本把脖子埋得很深的官家,猛地一下抬头,盯着那个内官:“招了什么?”
内官看了一眼蒙庆云,欲言又止。
官家道:“上前来。”
内官便从地上爬起,勾着腰上了台阶,走到官家身边,附耳说了起来。
蒙庆云偷偷地抬起眼皮,只觉那内官说话之时,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而就在他说完话的同时,官家勃然变色,起身便是一脚,踹在他心口。
“啊”
内官被一脚踢出去好几步远,惨叫着摔倒在地,整个人都弓成了一只虾子。
“贱人!!!”
蒙庆云惊恐地看着官家,他满脸紫涨,浑身散发着惊人的煞气,就像嗜血的猛兽,终于张开了獠牙,露出了血盆大口。
她很害怕。
官家踹翻了那内官,双目怒张,鼻孔急速地扩张收缩,紧接着一转身,走到旁边,那一处本安放着一个剑托,托着一柄宝剑。
他一把抓住剑鞘,另一手抓住剑柄,沧浪一声拔剑出鞘,剑身反射的寒光,令蒙庆云心头一颤。
“官家!”
旁边墙角的阴影里,忽然扑出来两个人。
蒙庆云被吓得差点跳起来。
定睛一看,其中一个居然是她父亲蒙津,另一个则是娄太医。
原来她奏对之时,他二人一直都在殿内,只是隐没在黑暗里,连声喘息都没露。
蒙津和娄太医扑出来,娄太医隔着几步便扑通一声跪倒,蒙津却冲到了跟前,一把握住了官家拿着剑的手臂。
“官家要做什么!”
官家怒发贲张,抬脚就要往外冲。
“我要杀了那贱妇!”
蒙津死死拉着他,大喊:“官家!”
官家扭头对他怒目而视。
蒙津声如惊雷:“官家若一怒杀人,此事必定闹大,成为天下皆知的丑闻!”
爹爹你喊得未免也太大声了。
蒙庆云只觉自己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但声音大是有用的,官家听了这句话,虽然脸上依旧紫胀,但脚下已经不动了。
他眼球充血,咬牙切齿道:“朕毕生未有这样的奇耻大辱”
蒙津感受到他身体里压抑的颤抖,放缓了声音道:“臣知道,官家此时恨之入骨,但此事必须谨慎对待,绝不可一时冲动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试探着握住了官家手里的剑柄,慢慢地掰开他的手指,把剑给拿开了。
官家僵硬着身子,任由他施为。
蒙津便冲蒙庆云狂打眼色:“快出去。”
蒙庆云立刻低着头,小碎步溜到门口,将沉重的殿门拉开一条缝,挤了出去。
殿外有数名内官垂头等候,其中就有领她进宫的那位。
蒙庆云走过去轻声道:“公公,请找个地方容我栖身。”
这内官想了想,道:“姑娘请随我来。”
他便领着蒙庆云,一路穿过廊子,来到了西偏殿,殿内静悄悄空无一人。
“此处是官家平日阅览书籍之所在,这两天蒙舍人和娄太医便安歇于此,姑娘就在这里待着吧,无论外头出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这是良言忠告了,蒙庆云道谢。
内官转身便走。
蒙庆云忙又抓住他袖子,恳求道:“劳烦公公,万一有什么事,请务必提醒我一声,或者在可以出宫时,请告诉我父亲,我在这里。”
内官答应了,出去之后替她带上了门。
蒙庆云环顾殿内情景,到处都是高耸的书架,又有书案画案,她心里慌慌的,无意识地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图。
正是李小七绘制的黄山论剑长卷。
熟悉的事物,似乎也有着来自李小七身上的温柔力量,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找了个蒲团,盘腿坐了。
殿内一时十分幽静,殿外的声音便渐渐地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