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仍是眯着眼睛，因为身材粗壮显得他的眼睛极小，这一眯更是要看不到眼睛了。他盯着沈舒望面无表情道:“既然是你朋友托你来取的，那她难道没有告诉你不是她本人根本就取不到东西的吗?”

沈舒望轻笑一声，看着掌柜的目光里写满了悲凉，这一丝悲凉竟让掌柜愣住。只听她轻若云烟的声音无奈道:“她也想亲自来取，可是她再也没有机会了，她已经死了。”

翠鸣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沈舒望的目光不由变了许多。她家郡主就是厉害吖，容貌才情已是京都第一，没想到编故事的能力也这么强，看把那位掌柜哄得真就信了。

“如今……我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和你们交易的。”沈舒望察觉到自己眼底情绪过多，忙偏开眼睛轻声道:“希望掌柜可以把望月给我，我不想她死后都没有把自己的东西拿到手。”

掌柜沉吟半会儿问:“那你跟我说说你朋友留下的化名叫什么？来定制那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她又是拿的什么宝贝和我们交易的。”

“化名知凤，穿了一身黑斗篷，交易的宝贝是九曲玲珑盏，乃邦国进献给先皇的珍宝。”沈舒望不加思索地说出每一个正确答案，掌柜看了她半晌，最后还是将望月取出来递给沈舒望。

等主仆二人离开了铺子，掌柜才轻轻摇头自言自语，“本来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来取那把琴的。”

——

沈舒望抱着琴朝王府慢慢走，一路上很少说话，倒是翠鸣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等把心中憋久了的话全部说完后，翠鸣才察觉到自家主子情绪不对劲，不由小心翼翼问:“郡主，奴婢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看到自家郡主还抱着一把琴，而自己两手空空不由吓一跳，连忙上前把琴抱进自己怀中，“奴婢刚刚说上头了……”

沈舒望轻轻摇头，“今天是赵皇后的丧葬日，我笑不出来……”

刚刚和云蘅在一起说话、和燕信然暗中斗智，她尚且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现在不需顾忌任何事的时候就她一个人，便沉郁了。

她扭头看着欢乐活泼的翠鸣，心中不觉生出一丝艳羡。恐怕只有像翠鸣这样不曾经受过大悲大难的人，才能活的如此潇洒恣意、没心没肺吧！可惜，她再也回不到想笑就笑的时光里了。

“翠鸣，赵皇后丧葬之日，你为何还笑得出来？”沈舒望问。

翠鸣一愣，想了想道:“只要不是奴婢亲近的人出事，奴婢应该都笑得出来吧。何况赵皇后身份高贵，为她伤心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也不缺奴婢一个，奴婢只需为奴婢觉得重要的人伤心就够了。”

沈舒望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赵皇后身份高贵是不假，可却没有一个人真心为她难过，侍女背叛、嫡妹争宠、父亲算计、丈夫赐死，想来世上的意难平也不过如此。可笑生时无人送，死时鬼不平，唯一为她动容的也不过是那只愿意抱抱她的鬼而已。

“不过想来奴婢这一生都不会伤心难过的。”

沈舒望:“??！”

翠鸣看着沈舒望傻笑，“因为郡主和王爷这么好的人，永远都不会有事的。”

“噗嗤!”沈舒望被她逗笑，不由伸出一只手去戳翠鸣的额头。刚开始她醒来的时候，因为采香的缘故并不是很亲近翠鸣，不过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还是渐渐拉近了主仆间的关系。

两人就这样有说有笑的走回了王府。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沈舒望就迫不及待摆弄望月。翠鸣一个心大的孩子，倒是没怎么好奇掌柜为何真的把琴取给自家郡主。她想的很简单，肯定是因为自家郡主讨人喜欢还会编故事，掌柜一高兴就把琴送给郡主了。

沈舒望照着记忆中的设想查看琴身，果不其然找到了很多小机关。

这把机关琴原本是她设计出来准备送给赵齐豫当生辰礼物的，不过后来出了意外被关在冷宫，她就一直没机会出来取琴。再后来就是在冷宫被赵临一剑刺死重生，然后亲眼目睹赵齐豫带人破坏她的“安宁”！

也许她和赵齐豫之间的兄妹感情，在自己冷宫身死那日就全没了，可是这把望月还是她的！

沈舒望沉浸在前世的记忆中，不知不觉抬手抚琴……翠鸣端着糕点走进来，嘟囔道:“郡主，这曲子叫什么呀？奴婢听着怎么有点想哭呢。”

“我也不知道……”沈舒望低头看着望月，脑海中全是赵齐豫小时候的身影。她记得赵齐豫从小就很疼爱她的，有什么好的总是第一个想到她，还时不时寻着时间陪她玩，可是自她成为燕明捷的太子妃后两人的关系就莫名疏离了。

翠鸣不明所以的摸了摸后脑勺，把糕点推到沈舒望面前，“平日里郡主都是写写小诗，没想到今日倒弹起了琴，不过奴婢倒是好想听郡主弹《胡笳十八拍》啊！”

沈舒望拈糕点的手一顿，而后不动声色一边吃糕点一边问:“你觉得是《胡笳十八拍》悲伤一些，还是我刚才弹的曲子悲伤一些？”

“啊？这个奴婢也听不出来啊，就是觉得两个都很悲伤，让人听了想落泪。”翠鸣挠头道:“那郡主觉得哪一首曲子更悲伤呢？”

沈舒望一口咬完手中的糕点，擦了擦手上的糕屑笑道:“我也不知道。”

一个是背井离乡、受尽屈辱的才女，一个是众叛亲离、含冤而亡的皇后，都没有经历过对方所受的苦难，又怎能轻易体会其中伤痛呢。只不过她比较幸运，还有可以挽回的机会，而蔡文姬却是生一世人、刻一世痛。

翠鸣双手托着下巴，笑道:“奴婢虽然不知道哪首曲子更悲伤，但是奴婢知道郡主曾经一曲《胡笳十八拍》弹得人人赞绝，若是郡主再把刚刚那首曲子弹给旁人听，想来也让人惊叹不已。”

沈舒望冷笑，“那你要不要再听我弹首亡命曲?”说着指尖一触琴弦，琴身侧面就放出三只冷箭直直插进旁边的梁柱上。

翠鸣吓得瞪大了眼睛，连忙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