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北风凉。

黄檀木的书案上整齐摆放着三本书——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

“叩叩——”

姚先生敲着书案喊道：“凡叶儿。”

“啊？”

看着发愣的小娃娃，姚先生把书往前一推：“方才交代的功课，可听清了？”

凡叶儿闷闷回道：“背诵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

姚先生这才满意点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转眸，又想起凡叶儿那狗啃的字，沉声道：“你虽天资聪慧，也须勤勉，尤其是习字！”

凡叶儿扯了扯唇，无奈道：“学生记住了。”

那日初见，姚先生询问一番后，得知凡叶儿早已启蒙。苏老太爷在旁甚是欣慰，心想凡大将军一个武夫也能如此用心教养凡叶儿，颇感意外。

然，姚先生令其提笔书写时，那字，啧啧……

唉，原也没握过毛笔，以往都是简化字，现下，这笔画复杂繁密，咳咳——漏写几笔也是情非得已。

凡叶儿只觉得脑壳疼，无法，抱着启蒙三宝，默默走出梢云院。

画眉见凡叶儿垂头丧气，跟在身后小声道：“小姐，今日千霖少爷会来接您去永泉山。”

“呀，那快些回去。”凡叶儿迈动着短腿，又想起小东西睁眼后便四处乱跑，有些不放心，扭头吩咐道：“今日你留在栖梧阁替我守着乖顺，白诀陪我就行。”

“是。”有白诀同去，画眉便放心应下了。

午时，苏府门前。

凡叶儿见苏叶竟也在，眨眨眼，疑惑道：“苏哥哥，你也去采药？不去书院吗？”

“去打猎。”苏叶冷冷说道，一掀衣摆，转身直接进了马车。

凡叶儿哑然愣住。

陈千霖微微笑道：“走吧，小叶儿。”

凡叶儿呆呆点着小脑袋，随着陈千霖也上了马车。

山中清冷，脚边时不时飘来枯黄的落叶。不多会儿，便瞧见蹦跶的野兔，苏叶背着弓箭，转眼追进了林子。

陈千霖领着凡叶儿沿着小路悠悠寻着草药。

“三七止血，散血，定痛……”陈千霖捧着刚挖出的三七参，唇角上扬，讲着药理。

凡叶儿认真听着，一路上识得了几种草药。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陈千霖忽而停下温声道：“小叶儿，你留在此处等我，里面就莫要去了。”

再往深处，多是荆棘丛生的地方，凡叶儿乖巧答应。

一片枯草丛，足有三尺多高，随风摆动着，凡叶儿拖着酸软的小腿，激动的跑了过去，四仰八叉直接往后倒下。

立在身后的白诀，眼皮微跳，木板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厚厚的，软软的，快活极了！正在草垫上惬意的凡叶儿，忽而听见细微的沙沙声，揉了揉眼睛，侧头往一旁瞧去。

草缝间，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瞬间清醒。

只一眼，便能记起，是那双——如深潭泉水，晦暗而又明亮的眼睛。

惊愕时——

“等老子找到，定要剥了那小杂碎的皮！”

“呵，你竟被一个毛头小子给耍了。”

“撒泡尿的功夫，啐！”

“放心吧，不会跑远，再说，还有这小子在咱们手上。”

声音越来越近……

凡叶儿慌忙竖起胖乎乎的食指放在唇边，望着那双眼睛，轻轻“嘘”了一声，翻身坐起。

白诀侧眸，微微眯了眯眼。

“喂，见过跟这差不多大的小子没？”一个壮实男人开口问道，拎起手中的少年，便往前一扔。

小少年七八岁的年纪，一身污垢，遍体鳞伤，脸上青紫横布，嘴角挂着血痕，跪趴着迟迟未动，两只瘦削如柴的胳膊颤抖着撑在地面。

白诀冷眼看着。

凡叶儿坐在枯草上，连连摇头：“没有。”

细微的沙沙声又悄然响起。

稍稍侧眸，就见躲在草丛里的少年探出半张脸来，手中紧紧攥着一簇枯草，凡叶儿忙起身挡住，小手捂紧了砰砰跳的心脏。

此时，另一个双颊凹陷，黄干黑瘦的男人也走了过来，瞥了瞥凡叶儿，看向白诀：“问你呢，见过没？”

白诀依旧默不作声。

黑瘦男人顿时怒道：“耳朵聋了？”猛地一手推向白诀。

白诀岿然不动，黑瘦男人往后踉跄了几步，气的嘴里骂骂咧咧。

壮实男人晲了眼白诀悬在身侧的腰刀，上前拽住黑瘦男人的胳膊，使了个眼色：“去前面再找找。”

黑瘦男人斜着白眼，啐了一口，这才甩手转身走了。

壮实男人走近趴在地上的少年，皱眉，抬腿就是一脚，嘴里唠叨着：“没用的废物。”拎起衣领，拖拽着破布般的少年，便要跟上黑瘦男人。

“站住！”

一声怒喝，惊得凡叶儿身子一颤，蓦地回头。

身后的少年缓缓站起，枯败的草丛遮住了少年的身体，只能看见那一双倔强的眼睛……

“唷，敢出来了！”壮实男人戏谑道。

少年佝偻着脊背，吃力的拖着一条瘸腿，走向壮实男人。

“放开他。”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

壮实男人闻声邪佞一笑，轻轻松开了手指，手中的人飘然坠向地面，溅起点点尘土。

“阿辛！”倔强的少年紧张喊道。

地上虚弱的少年侧头躺着，眼眶渐渐泛红，溢出一粒莹润的泪珠，嘴角扬起了淡淡的微笑，声音若有若无：“哥……”

“阿辛！”倔强的少年一步一跛，艰难而又奋力的前行……

落叶终归泥土，虚弱少年的眼帘无力的慢慢垂下。

“不——”

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天穹。

林间飞鸟四散，山中寒风肆虐。

倔强少年小心翼翼抱起地上的人，任由泪水从脸颊划落，一遍遍，低语呢喃：“阿辛，阿辛……”

“啐！真他娘的晦气！”黑瘦男人走了回来，一脚踹向倔强的少年。

“你个小杂碎，放手，赶紧跟老子回去！”黑瘦男人又是一脚。

咒骂声一句，一句……

倔强的少年默默承受，双手死死抱着怀中的人。

凡叶儿敛眸，从蜷缩的少年身上收回目光，咬了咬唇，转身看向一旁的白诀。

白诀低头直接问道：“小姐是想救他？”

凡叶儿点头，担忧道：“再打下去，他怕是受不了吧？”

“好。”白诀应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