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太守府来人在沈老耳边低语几句,沈老点了点头,“二位,府衙有事,老夫就先行告辞。”
临走前,沈管家问梅长青要了住址,大抵是要来送房契的。
文成先生抬头看了眼天色,见已近午时,“也罢,虽有些未能尽兴,却也是时候回府了,不然你师母又该唠叨了。你心里惦记着戏班子的生计,想必这两日也静不下心学习,就暂且先处理身边琐事吧,过几日我再让老刘接你进府。为师这一生所学复杂,天文、兵法、数理、诗文,这些你都要学,这几日你可要做好心里准备,可别到时候叫苦连天。”
前世熬了十三年才脱离了苦海,不想今日又要从头学起,梅长青摇头苦笑,“若弟子现在说后悔,还来的及吗?”
文成先生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迟了!”
“那还要做什么心里准备?左右都得学,与其苦恼烦忧的浪费时间,弟子何不敞开心扉去接受,说不定会乐在其中,您以为呢?”
文成先生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看着他,放声大笑。
亭角的刘管家也颇为感慨的望着梅长青,亭子里一进一出,这位的身份可就是天上地下了,服侍文成先生多年,他岂能看不出来自家老爷对这少年有多看重?如今刘府的两位公子都身在金陵,已经入了仕途,鲜有时间回来,夫人性子温善,今后这偌大的钱塘刘府,怕是都得宠着这位小主子了。
拒绝了车马相送,送别文成先生一行,梅长青一脸惬意的带着燕小乙往回走,压在心头的事情解决了,他感觉自己浑身轻松,流连在钱塘江畔的青石路上,仿佛这钱塘的天更蓝了,水更绿了,连先前叽叽喳喳叫的他闹心的鸟鸣声,此刻都听着都是那么悦耳。
燕小乙梦游似的跟在他后面,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走了几步,忍不住“啪”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看到周身一切没有变化后,这才相信了眼下的事实。
梅长青听见身后的响动,扭头疑惑的看着燕小乙。
“嘿嘿,有蚊子,”燕小乙傻笑两声,接着又激动道,“九爷,小的咋觉着像活在梦里似的,如今不仅有了园子,您也有了先生,师娘若是知道了,怕是得高兴坏了。”
“嗯,”梅长青点了点头,一想到晚娘知道后会有的反应,不由的轻笑起来,想来这位总期盼着他能出人头地的善良妇人,定然会喜极而泣的。
晚娘视梅长青如命,她又何尝不是梅长青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梅长青喃喃道,“放心吧小乙,这只是开始,今后大家会越来越好的。”
“嗯,”燕小乙一脸肯定的点头,别人说这话,他未必会信,但他家九爷说,他就一定深信不疑。
二人晃晃悠悠的走回客栈,刚到门口,就被焦急等待的李庆之拦住,“小青,你老实告诉师兄,出去没惹什么祸事吧?”
梅长青疑惑的看着他,有些不高兴了,“大师兄这是何意?莫不是小弟在您眼里,就是那等惹是生非之人?”
李庆之瞅着这小祖宗生气了,这才晓得,自己似乎一时心急用错了词,连忙讪笑两声讨饶,低声向他解释缘由,“刚才来了位老人家寻你,瞧那衣着打扮,一看就是贵人家的管事,问来意他也不说,只言找你有事,咱们初来乍到的,也没认识什么贵人,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儿吧?”
梅长青略一思付,大致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心道,这沈府办事的速度可真够快的,便抬脚向里走去,“放心吧大师兄,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还会有惊喜。”
“惊喜?”李庆之疑惑的跟了进去,小声嘀咕了声,“只要不是惊吓就好。”
梅长青进门就见沈管家坐在那里,暗道一声“果然”,心底里郁闷,哪有送宅子都送的这么迫切的,难道这江南贵族老爷们的做派都是这么豪气?
“梅公子回来了?”等在客厅的老管家见到梅长青后,连忙起身,一脸恭敬的上前问候。
“老管家您可真够快的,我这还没回来,您就已经到了。”
“嘿,老仆担心公子您着急,所以回去取了东西就匆匆来了,”说罢忙不迭的取出房契交给梅长青,然后又从衣袖里取出一份帖子交给他,“这是沈府的帖子,来前老爷叮嘱老仆告诉公子,等您有空了,务必来府上串串门儿。”
梅长青伸手接过,微笑道:“替我谢过沈伯父,请他放心吧,等长青一有空闲,定会登门拜访他老人家的。”
大抵是还有其他事情,老管家送下东西就急着回去了,梅长青将他送至客栈门外,等他返回前堂,就见众人正围坐在桌前,眼神异样的盯着自己,不由失笑道:“都盯着我干嘛?”
“青儿,方才那位管家是哪位贵人府上的?又是给你东西,又是请你过府的,他家那位老爷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晚娘一脸担忧的看着他,生怕自己这宝贝疙瘩有个什么闪失。
梅长青见她模样憔悴,却依旧心急着自己,心底里顿时暖暖的,柔声道,“放心吧师娘,是件大好事,下午大家也不用出去了,园子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这位管家就是为这事来的。”他边说着,便把手里的房契交给晚娘。
晚娘接过去打开一看,整个人都愣在那里,“这是?房契?”
待她又回过神儿来,又一脸焦急拽住梅长青的衣袖,“青儿,无功不受禄,他们为何要送你这么珍贵的东西?钱塘地贵,更何况这上面写的是江畔园子,师娘这两天可听人说那里寸土寸金的,这园子面积比梅园还大了不少,怕得值好几千两。要不我们还回去吧,园子咱们可以再找,大不了咱换一个地方罢了,听说这江南老爷们癖好独特,喜好男风,你可千万不能为了个园子而做什么傻事,不然师娘就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众人也跟着点头,纷纷开始劝说。
梅长青哭笑不得的看着晚娘,眼见她泪花闪烁,都快急的哭出声儿来了,连忙跟她解释,“师娘您想哪去了,刚才那位是太守大人府上的管家,弟子此前在船上认识了一位文成先生,不想今日又恰巧遇上,先生觉着弟子聪颖,便打算将弟子收入门下,教弟子学识,太守大人与文成先生乃是多年老友,期间弟子无意中说起咱们寻园子之事,太守大人便用此宅院同先生换了个人情,不过,还没等弟子回来跟您说起,他就让管家将房契送来,师娘若是不信,可问小乙,他也是在场的。”
燕小乙坐在一旁忙不迭的点头,“是的师娘,九爷不仅得了房契,还拜了先生。”
可怜天下父母心,晚娘这才放下心来,接着又喜极而泣,豆大的泪珠儿直涌,她轻抚着梅长青的脸颊,呢喃道:“我的青儿终于要读书了吗?”
天授三年晚秋,九月廿八,梅长青永远忘不了这一天,那一座亭子,一如十三年前的那一天,那一片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