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三姐妹由丫鬟引着,一路就到了众家姑娘休息的亭子,这亭子建的极是阔大,摆了三四张圆桌仍不显拥挤,四周挂着玫红的轻纱软帐,从这个亭子向南数十步开外就是胭脂梅林。
彼时已有两三个姑娘领着丫头在梅林里嬉闹,含璃含琳两姐妹惯于交际,一进亭子就被别家的相熟的小姐妹拉去闲谈,含玥没有相熟的人,只得坐在一旁端看雪景。
见无人在意,含玥便把手里握着的紫铜袖炉递给萃寒,一面使了个眼色,“小心些,别冲撞了贵人!”
萃寒接了袖炉一脸郑重的点了点头,含玥顺手拉了她一把,低声道,“放松些,宁可做不成也别露了行迹!”
此举是早就筹划好的,今日平国侯府的虽请的人不多,可细细清点却是能看出些端倪的,单就诚毅侯府二太太刘氏能露面,这赏梅宴就大有值得推敲之处。含玥自己身边有那么多眼睛盯着不好动作,让萃寒出去做耳目也是无奈之举,只盼这丫头不负嘱托!
稍坐片刻,赵家三姐儿就道,“这梅花生的再好,看久了也就腻了,听说前院的公子们正论诗文呢,咱们要不往近处去听听。”
都是临出阁的姑娘,听了这话都各怀心思的脸红起来,却也有胆小的道,“这不好吧,传出去了怎么办……”
“怕什么,内院外院之间自有矮墙隔着,咱们就在回廊上隔着菱花窗子听听诗文罢了,也不往近处去,谁又能说出什么来?”任家的五姐儿也是个有胆色的,不自觉就附和了一声。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都是动容之色,一时就有胆大的出了声,“要不去看看吧……”
含琦踱步过来晃了晃含璃的胳膊,已是动了心思,含璃又去看含玥,轻声道,“这么多姐妹在呢,不好推辞的!”
从前这样的诗会茶会含玥也见得不少,心知真正有大才情的又哪里愿意在这些富家公子面前卖弄?含玥只这么一想,便没了兴致,“要不四姐和七妹先去吧,萃寒替我去换袖炉里的炭火了,我怕她回来寻不到我!萃寒回来了我再去寻你!”
含璃欲言又止,却是被含琦抢话道,“四姐,她不去咱们去!”说着就拉着含璃跟着一众贵女往外院的方向走!
十来个姑娘领着各自随身伺候的丫鬟呼呼啦啦的一走,整个梅林顿时静了下来,含玥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便叫了一个站在角落里等着听传的小婢,“你来给我引个路,往能歇脚的地方去坐坐!”
那小丫鬟左右看看,上前道,“姑娘这边请!”
含玥搭着那小丫鬟的手,出了亭子,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她挑的这小丫鬟相貌普通,年纪也小,一脸不谙世事的稚嫩,看着就不像得主子重用会看眼色的。如今她带的这条路直通的去处应是绿蕊小筑,离着此处最近,却地处内院外院交隔之处,寻常走动的人少,是个听壁脚的好地方!
今儿不该摆的宴摆了,不该请的人请了,这赏梅宴明摆着是有内情在的,如今朝堂上能牵扯到诚毅侯府的大事也就印庄那么一件……现下她能做的都做了,能不能听到些许风声只盼天意了。
小丫鬟把含玥领到了绿蕊小筑的一处暖阁,“姑娘且在这里歇歇***婢去给姑娘备些茶水点心!”
“不用了!”含玥由着她把自己扶到了软塌上,“大冷天的,你们站在那儿恐怕也冻得不轻,你陪着我一道歇歇吧!”
那小丫鬟脸上顿时显出一丝感激来,含玥看着她就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那小丫鬟刚要张嘴就被含玥捂住了嘴。
两人耳边一时就传来人声,还是男人说话的声音,含玥心里忍不住一阵悸动,眼睛却狐疑的看向身边的小丫鬟,责备之色不言而喻。
那小丫鬟显然也慌了起来,一个劲儿的摇头摆手撇清,眼睛里几乎就浸了水汽,含玥无奈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才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
含玥凑近了菱花木窗,层层木质多宝阁交相遮掩之下竟能看见来人。这绿蕊小筑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房舍虽说阔大,但隔出来的厢房暖阁不少,屋顶处又相互通气,是以虽然两边儿离着不近,可说的话却能一字不落的进了含玥的耳朵!
似乎是听见了些许响动,背对着含玥的那抹暗紫色的身影陡然转过身来朝着含玥的方向逼视过来,含玥微微惊诧,竟是薛凤潇,他眸光且寒且冷,含玥身在暗处也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看到了自己。
也不过就是一瞬薛凤潇又转回身去,语态微凉的对同来的人道,“此处也算安静,苏世子有话直说吧。”
苏世子?含玥听得这话心里一紧,满城勋贵除了他还有那家世子姓苏?
“少将军是明白人,既能接了平国侯府的帖子,想必心里早有决断!”
含玥听得那声音依旧带着记忆里温润清朗,果然是他!祖母从前夸他是个玉质样的人,这话倒是没说错。
另一边薛凤潇脸色陡然又冷了下去,看向苏俊辰的双眸带着莫名的鄙夷,“苏世子忘了,请帖上盖的可是你的私印!又与平国侯府何干?”说到底是他自己早就想会会这位定国侯府世子爷。
苏俊辰一时语塞,带了点探究的看向这位少年将军,品嚼着他话里的意思,难不成这薛凤潇今日过来赴约还是托了自己的面子?虽说两家同为勋贵,长辈之间也互有来往,可自古文武殊途,到了他们这一代,早就没了先前的情分。今日若非是为了大局,他也断不想来做这个说客。
“少将军还是直说吧。”苏俊辰豁然笑道,“只当是为在下解惑,不想入三殿下的局,又为何要应今日的约?”
看着苏俊辰的样子,薛凤潇俊挺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烦闷,苏俊辰自有他的薄情寡义,可他自己又凭什么站在这里?他有什么资格?
片刻,薛凤潇定了定心神方开了口,“也罢,今日我就给世子爷一句准话,薛家在如今这个位置上,不想动也动不得。三殿下的美意,薛某父子,受之有愧。”
苏俊辰把这位少年将军的神色变换看在眼里,却没有深究的意思,从容不迫道,“这是少将军的意思还是国公府的意思?”
“苏世子若觉得在下做不得主,大可以往北疆修书一封问问家父的意思,不过……”薛凤潇语音一转却是冷笑,“此举似乎对不住世子爷今日做的功夫……”
苏俊辰略一沉思随即温润一笑,似乎并不在意薛凤潇语气里的尖利。“是在下唐突了!不过少将军可知宁国侯父子如今正在蜀中帮着朝廷剿匪?算算日子,起复之日至多不过一年半载!”宁国侯父子早入三殿下麾下,他日立功回来自然又是三殿下一大助力。
“三殿下慧眼识人!”也不过是淡淡的一句!
如此筹码都不见薛凤潇有丝毫动容,苏俊辰不免叹了一声,“三殿下并无大过,今上日前之举也不过是借诚毅侯府之名敲打殿下几句,来日如何尚未可知!”
“哼!”薛凤潇冷哼一声,“苏世子以为我薛家还是等着时机吗?世子爷饱读诗书,可曾听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定国侯府有的心思,我薛家没有,我还是那句话,宣国公府只对大齐效忠,他日若有皇命,薛家愿肝脑涂地。”
几句话一开口,苏俊辰心里不禁对这个少年将军生出几丝钦佩出来。难怪,国公爷敢把偌大的国公府托付给这个不及弱冠之年的次子,当真有胆有谋。
可如今储位之争甚嚣尘上,几位皇子争着抢着拉拢宣国公府这把手握重兵的利刃,今日这位少将军言明推拒之意,就不怕来日三殿下报复吗?同是勋贵人家出身,苏家当年也是尝过这种滋味的,有时候,比起臣服,忠于皇命反而更难!
话到此处,含玥心里便有了几分清明。
原来燕云卫突然对诚毅侯府出手只是替皇帝教训儿子罢了,想来今日平国侯府摆的赏梅宴来客大多都是三殿下旗下的,只怕巩固人心尚且在次,借此声势拉拢宣国公府才是主。
怪不得,诚毅侯府二太太能如此堂而皇之的登门,怪不得,定国候府尚在孝期依然肯不顾人言出来走动……
思绪之间那边的两人似又说了什么,可是等含玥回过神已经听不到声音了。
含玥探眼望过去已经不见了薛凤潇的身影,反而是一身素白锦袍的苏俊辰走到了视线之内,他的眼睛依旧望着薛凤潇离开的方向,迎着门外的光,半张侧脸带着些许沉闷却极尽温润儒雅,比之半年前匆匆见得那一回更显俊雅非常。
连她自己都不禁暗叹,这样的品貌摆在那儿,郭氏本犯不着急着为儿子续弦,自有大把的贵女趋之如骛。
半晌有小厮搓着手进来,一面给苏俊辰披了大衣裳,一面问道,”爷,如何?事成了?”
苏俊辰摇了摇头,“少将军对我防备的很!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先别跟父亲说了。”
那小厮笑道,“您不开口,小的怎敢浑说?”
苏俊辰不置可否的往外走,顺口问道,“心姐儿呢?还在母亲那里?”
“内院不得进,待会儿找个丫鬟进去问问……”
随着两人走远,说的话也渐渐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