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羡?”听到这个名字,少年人微微露出惊讶,旋即又若无事一般,继续问道,“正是我等同县,不知贵人寻赵羡何事?”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王兴不禁眉开眼笑,直接挑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也不瞒你们了,吾乃当朝奉新公、卫将军,奉天子诏,前来缉捕赵羡回京,正缺几名熟悉当地的向导。汝等若助我拿住赵羡回京,便是立了大功,到时,卫将军属下校尉屯长等官,任汝三人挑选!”
提到封赏,这下不止是这个少年,就连那个壮汉和普通青年,都惊讶得张大了嘴。
乡野小民就是乡野小民,区区校尉就让他们乐成这样,王兴心中暗鄙。
这时,就见壮汉推开前面的少年,亲自走到王兴面前不到三步的距离,激动地问道:
“是要我等助你缉拿赵羡?”
虽然此人语气有些不礼貌,但王兴还是决定大度地原谅这个乡里之士,点了点头。
“捉到赵羡之后,你要把他带回长安给王……朝廷处置?”
王兴再次点点头:“陛下亲口交付本将军的任务,自然要交由天子处置。”
“明白了。”壮汉也点点头,环视了一下四周,见旷旷雪原中只有他们这十来人,又问道,“赵羡乃是郡中大户,童仆上百,你就带了这十二个人?”
“为了不引起赵羡警觉,其他人还留在叶县。”王兴也意识到了这点,看向壮汉的眼神更热切了一点,“所以这才需要三位壮士出力建功啊!”
“叶县县城离这差不多有个十五里,雪天路滑,估摸着一时半会赶不到。”壮汉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一旁的护卫首领早就满心嫉妒了,这三个村夫眼看着就能一朝飞升当上校尉了,还搁这问来问去磨磨唧唧,这不是恶心人吗!
“怎么那么多问题!国公卫将军如此以礼相待,汝等还不跪下谢恩!”
壮汉被恶言催促,竟也丝毫不恼,反而对护卫首领微微一笑:“放心,该问的都问了,没问题了。”
王兴以为他是答应了,也赞许地点点头:“行了,有诸位相助,大事已定。天色不早了,这就启程吧。”
说完,他便转身欲爬回车厢,护卫首领也恨恨瞪了一眼壮汉后,转身过去扶着。
都说南方比北方要暖和多了,谁知道跟着将军到了南方,却发现他娘的比常安冷多了。
尤其是现在,胸口湿凉湿凉的,刺得一阵阵发疼……不对!
在周围其他护卫的惊呼中,护卫首领死盯着自己胸口冒出的带血剑身,没等到回头就彻底失去了力气。
他脑袋垂下去的最后一秒,余光正好瞥见卫将军趴在车上,背上也插着一把正颤抖着的短剑。
也好,和当朝卫将军一起死,四舍五入我也是卫将军了,咦,我为什么会知道四舍五入这个词?
怀揣着这辈子最后一个疑问,护卫首领断了气。
动手杀他的壮汉从他的尸体上拔出剑,不发一声,继续朝呆若木鸡的其他护卫追杀过去。
那个说话声音好听的少年跑来王兴的尸体跟前,将自己掷杀王兴的短剑拔出来,用王兴的衣摆擦了擦血之后,也跟着壮汉和普通青年一起冲向护卫们。
王兴带来的这些亲信护卫们,都是常安市井间的游侠儿。天子脚下,寻常游侠最多只敢在拳脚上争个高下,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有些心理承受能力弱的,已经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头脑一片空白,更别说反抗或者逃跑了。
纵然有个别机灵的在求生欲的驱使下迈开了逃命的腿,但人生地不熟,雪深路也滑的情况下,哪里都逃得掉呢?
费了不到一刻钟的工夫,最后一个逃跑的护卫也被壮汉追上一剑毙命后,暴起杀人的三个人重新聚在一起。
正是启程从颍川回家过年的刘縯、刘秀、刘祉三人。他们从襄城出发,过颍川与南阳的郡界后抵达叶县,歇息一晚后便继续赶路,正巧在路上碰见了先行的王兴一行。
刘縯早就不是第一次杀人了,眼下正云淡风轻地擦着剑上的血。但刘秀和刘祉却是仓促之下跟着大哥第一次杀人,这会肾上腺素一褪,恶心和不适感立刻就从胃里涌了出来。
等到稍稍好了些之后,刘秀苍白着小脸,对刘縯说道:
“大兄为何要猝然发难呢?虚与委蛇跟着他们回舂陵,再视情况动手不更稳当吗?”
刘縯把剑收回鞘中,想了想,有些难为情地笑笑:“彼辈要对大郎不利,又辱我兄弟,加上又被背漏了出来,为兄一时忍不住,就冲上去了。”
说到这,刘縯反问道:“倒是文叔你,甚时练得这一手飞刃之技?那将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你一刀掷死了。”
没等刘秀谦虚,刘祉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们兄弟俩。刚才情急之下他跟着一起拔剑上了,现在砍完了,才越想越后怕:
“大兄,文叔,那人可是当朝卫将军啊,卫将军啊,我们就这么杀了?”
刘祉的话立刻提醒了刘縯:“没错,巨伯说的对,不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杀了完事,不然早晚要牵连到大郎身上,那莽贼不是正要捉大郎吗?”
说着,刘縯走到王兴的车驾前,一脚踢开侍卫首领的尸体,然后拔剑从王兴的尸体上割下一块袍角,团成团蘸了蘸血,就要往车外壁上写字。
看这架势刘祉哪里不知道他想干什么,连忙冲上去攀住刘縯的胳膊,颤抖地确认道:
“大兄,莫非你还想留名不成?”
刘縯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然后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拍了拍刘祉的肩膀宽慰道:
“巨伯放心,这等大事是你我兄弟一起做下的,留名自然不能少了你,放心吧!”
刘祉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他倒不是担心自己,不然刚才也不会参与:
“大兄且慢!若是留了我名,让王莽知道我也杀了他的卫将军,那被囚禁在长安的我父不就遭殃了吗!再者,杀害朝廷将军,是谋反啊,大兄就不会伯母、嫂嫂和侄儿考虑考虑吗?”
刘秀也有些后怕地劝道:“大兄,如今人已杀了,后不后悔都已无用。但万不该做出留名这等张狂挑衅之举啊。”
被两个弟弟恳切地一番劝,刘縯也犹豫了:“但彼辈此行是冲着大郎去的,若是我不留名承担责任,岂不是把罪责往大郎身上推吗?这是大丈夫能干出来的事吗!”
刘秀再劝道:“大郎亦是我等兄弟,再说此事确非他所为,焉能推祸于他。如今之计,莫不如趁着雪深之际,将这些尸首藏于无人之处,且拖延些时日。
反正据那卫将军说,他此行是秘密查访,短时间内没人会发现异常的。趁着这段时间,我们速速回返舂陵,大郎一向足智多谋,必有计较,远胜于我等在这里瞎着急。”
刘秀的主意得到了三人的一致同意,在将尸体都塞进车里赶进杳无人迹的冬日树林内藏好,再将拉车的挽马放开自生自灭后,三人迅速地往舂陵赶去。
最终,夏历腊月二十八傍晚,三个人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舂陵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