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神之子被钉上高架,临终的神情悲悯高大。”
——《野草》
曾有人对严默说过:如果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你的一生,我觉得,没有比“苦”更合适的了。
诚然,她也这么认为。
严默不是老套的苦情剧女主,相反,她拿的是逆天改命的剧本。她成功了一半,她逆了别人的天,却终究没能改的了自己的命。
很小的时候,妖族还没有联合。那时,各处都在战争,她经常见到母亲流泪,她总以为母亲是在为战争流泪,为苍生为死去的战士流泪。但是,当看到父亲踏上盟主之位时,她才逐渐意识到,哪里有什么怜悯天下,在这个吞妖吃人的年代,弱小的人连自己都保不全。
母亲被绑上祭台的那一天,她被父亲带去观看这场名为祭祀的杀戮。她站在台前,妹妹也要来看,不过她一直在哭闹。透过火与烟,她看到了祭坛中燃烧的母亲,也看到了祭台另一侧坐在高位上的父亲。
“跪拜行礼!”
众人的朝拜中,她抱着妹妹,站在仅次于父亲的位置上。
“天神下凡!诸子保佑!”祭祀高喊。
“天神下凡!诸子保佑!”众妖群和。
事后曾经有记者采访她的感受,问她当时开心吗?
她没回答。只叫保安赶走了他。
事实上,那个记者第二天就“出车祸”死掉了。
当年一声不吭的看完了整场祭祀,严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她当时的注意全在母亲身上。母亲含笑而去,自始至终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痛苦。赤焰烧灼着台上的一切,严默只记得,烈火将她的脸颊和肩膀烤得有些热。众妖的朝拜和欢呼中,她竟然觉得,自己迟早也要走上这条路。
母亲走后,严振刚心存愧疚,给了她和妹妹最好的待遇,就连盟里的长老见到她们都得礼让三分。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她受了最好的教育,得到了财富与声望,可,这些有什么用呢?严振刚给她的都是脏的,带着血的富贵。
这个盟主并不是有多爱他的女儿,他只是想弥补他少的可怜的一点良心,给自己找个理由抹去当年的愧疚。
众妖膜拜的神之子,实际上什么都不是。
严默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倾其所有创立了妖灵战队。
如果不愿成为待宰的羊,那就得变成吃人的虎。
她在底层埋下探子,在上面拉拢人心。她在下一盘棋,对手就是自己的父亲。
可是这个过程中,出了个意外。那就是罗生,也就是机器人0017。她万万想不到,自己会爱上一个机器人,爱到无可救药,爱到满盘皆输。
她记得第一次和0017见面是在某次小型会议上,他的手勾到了她的腕。尽管他多次强调,他们第一次见是在某个大楼爆破的时候,但她真的是没印象了。在行动中,接住过她的人太多了。那些都是下属,她不从会刻意去记。
之后的,一次偶然工作调动,0017被调到了她身边。
严默一开始只觉得0017是个比较稀有的演算出感情的机器人。但一次次接触中,她竟然被他坦诚而单纯的爱意所感动,他会笨拙的去田里采花送给她,会记得她的生日,会学习菜谱给她做最喜欢的红烧鱼。
他们教会彼此什么是爱,什么是温暖。
她给他说笑话,教他怎么反侦察。他为她身披战甲,出生入死,枪林弹雨里为她撑起的一片天,第一次,严默觉得自己有人保护了,第一次,她有了童话里小公主的感觉。她不是神,褪去荣光,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孩。
血雨里亲吻,枪炮里示爱。尤其是和罗生接吻时,仿真的肌肤与笨拙的吻技给原本冰冷的世界添上了温暖。那一刻,几乎从来没掉过滴泪的严默哭了。她觉得上天给她的一切苦难都是值得的,至少她换来了罗生。
他们在一起了,整整七十年。这期间严默每天都是幸福而甜蜜的。按照普通人类的寿命而言,他们已经是相伴过完了一生。
他们原本该携手走完更长的路。
但是棋局并不会因为这些幸福而停止运转,就像射箭,已经开始的东西没办法回头了。
像她预期的似的,战争爆发了,烈火再一次将幸福燃尽。
“为什么?严默?为什么这东西会在你这里!”
她永远也忘不了,罗生颤抖的声音和不可思议的神情。严默拿着刀,一言不发。
那一刻,她多想告诉他,没有,自己没有做,战争是别人引起的,她也不清楚为什么文件会在这里。
可她不能,她心里想的是:
既然已经被栽赃了,那最好办法就是用这件事逼走罗生。自己棋差一招,不能赌上罗生的命陪她过这一次鬼门关。
她的心在滴血,但表情却仍是冷漠。
“原本就是利用你的,0017,你的任务完成了,你,可以滚了。”
……
把罗生强制遣送回人族后,她被盟主派上了战场。
夕阳把大地染的通红。
战鼓响起,旌旗飘扬,严默独自站在山岗上,看向底下的士兵。
那一刻,她不仅仅是罗生的爱人。她是严若的姐姐,是妖盟的公主。还是众妖口中的神之子。
她背后还有千千万万的战士和无数妖族家庭。
“妖族万岁!”她高喊一声。
“妖族万岁!”众妖高呼。
“神之子必赢!”祭祀大喊。
“神之子必赢!”众妖大喊。
七天后
乌云压城,敌军入境。
妖人大战一触即发,炮火连天中,她带领妖灵战队冲在最前线。
战争持续了三天三夜。战友一个个倒下,妖灵战队也几乎全军覆没。
最后一个晚上,月亮很圆。
柔柔的光散在洒满鲜血的地上,严默坐在战友尸体的旁边,她喝着酒,一句话也不说。
赢不了了,大家都知道赢不了了。从来的那一天,严振刚就没打算让他这个女儿活着回去。
临着月色,她砸碎了酒瓶,束起了头发。
借着所谓神之子的名义,推走了最后一个队员后,她背上了自己最喜欢的汤普森枪和炮筒,只身前往敌营。
既然要死,那不妨就死的壮烈些。
跨过一具具尸体,趟过鲜血汇成的水洼,她几乎杀疯了。
那是杀人最多的一个晚上,也是她最后一次看见月亮。
一夜过去,弹尽粮绝。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弄死了多少人,受了多少伤,只记得自己被捉住的时候,火光几乎点燃了半边大地,活像是许多年前的那个早晨。
严默被挑断了手脚筋。像当年母亲祭祀那样,敌人把她高高绑在了十字架上。
北风夹杂着血腥气与号角声从战场传来。
最后一次,她看向远方,那里有妖族,有家乡,有把她奉为神祇的人们。
呵。
她笑了。
用自己的命在棋盘上点上了最后一笔。
砍刀没入脖子,鲜血撒在地上。她最终还是没看到天边泛起的金光。
当清晨再次到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一缕阳光被滴血的刀面反射,打在一具被削的看不出原样的尸骨上。尸体旁,被砍下的头颅向着东方,上挑桃花眼仍在向远处眺望。
神之子。呵。
盛世由她点缀,乱世要她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