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门子看看绮世，见这姑娘眉宇间一抹清秀，相貌气质极为端正，腰杆又挺得直，不像是风月场上的姑娘。他正疑虑着，步练师在他面前一晃手中的圆扇，道：“我问你，你家公子今天来过吗？有机会真想见见他啊！”

门子满脸堆笑道：“我家公子今天不曾来。听说老爷天天都在忙着战事，不是在军营就是在守府，想必公子不太好脱身。姑娘长得这般美，还愁公子对你不留意吗？”

“怨不得，所以小姐就发脾气了？”

“可不是么！”

步练师一边套着话，一边跨进了宅院。绮世低着头，跟在后面。在这种场合，她不如步练师会应酬。

黄射黄公子选的这处宅子，位于江夏城西北。江夏城共有城门八座，其中南面和东面都有城楼，如今已经封闭。西北门还敞开着，据说是便于城内的士族高门撤退。

看来黄公子选择这里，也是早就存着让外宅随时离开江夏的考虑。黄射处事心虑不可谓不深，绮世暗加警惕。

步练师轻车熟路到了后院，转朱进游廊，就看见一位女子背对着她们，体态婀娜多姿，此时正在望着一潭池水。

“小兰，你看是谁来了？”步练师笑道。那女子回过身，果然是长得风情万种，尤其是那眉宇间，隐隐多了几分妖媚。

绮世有几年不见小兰，几乎没有认出来。而小兰却一眼认出了绮世，她轻启朱唇，道：“阿世，竟然是你。”

“小兰，好久不见。”绮世平静下来，她仔细端详着小兰，就像是头一次见她似的。

小兰道：“阿世，你看我的第一眼，一定认不出我来吧。而我却能一下子就认出你，因为你和当时一点都没有变。你就像是被锁住了容颜似的，根本看不到有任何变迁。”

绮世心想，她们年纪相仿，不过十八九岁，结果从小兰口中，就和已经人至中年似的。或许是古代人普遍寿命短，加上乱世中意外太多，人的心态会变沧桑吧。

步练师开门见山道：“小兰，你们单独聊聊吧。”小兰点头，示意自己的贴身丫鬟退下。随后，步练师也离她们有五丈开外，站在了屋檐之下。

长廊之中没有第三人，两人便坐了下来，绮世先道：“小兰，我没有想到你在这里。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阿世，你当然不会想到这一点。那时候你已经随着师父去了蓬莱，哪里要理会尘间俗世。”她人虽然美，但说话带着刺，让她的容颜减分不少。

绮世听在耳中，心里却不在意，她诚恳道：“当时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想到他们会出尔反尔。”

“你才不会考虑不周，你可是师父的得意门生，就连先生都对你另眼相看。你是不会察觉的吧，我们可羡慕得紧。你不是没想过他们会出尔反尔，而是觉得我们无关轻重。”

“十年同窗，朝夕相伴，怎么能说你们无关轻重。”绮世出人意料的辩解着，她的神情极为委屈，“我们曾经那么要好，我为了你们都和他们闹翻，怎么可能无关轻重……”

小兰手持一把绣扇，挡在了自己嘴边，她此时的唇形一定很狰狞，她恨道：“大家都是乱世人，为何你是高高在上，而我们却要流落风尘，受尽男人的折辱？你知道吗，我已经算是好的了，她们……她们有的人不堪其辱，上吊自尽。有的拼命反抗，结果被恶奴活活打死。”

绮世默然不语，她的脸上没有了表情。

“我就不一样了，黄公子宠我，为我买下这座宅子。这里距离城门很近，我又有出城令牌，随时都可以从这里去襄阳、去江陵，那里都有我们的产业。但我还想入黄家的门庭，夫人他是休不掉，但我可以做妾啊！做妾有什么不好的，一样可以登堂入室！”或许真是憋得太久，小兰滔滔不绝的说起来，就想要把所有的对未来的规划都讲给绮世听，好证明她会过得非常富足、前途无限光明。

好一阵子，她才讲完，看绮世没有反应，意兴阑珊。她摇着扇子，道：“阿世，没有你的安排，我也能过得很好。相反，因为你曾经横插一杠、为我们出头，后来黄龙对我们的安排才是最差的。”

“小兰，如果回到过去，我还是会出头。我不能接受要把你们投入到青楼的计划，这样的情报都带着你们的泪水。”

“别做梦了！黄龙上上下下，有哪一份情报不是泪、不是汗、又不是血的？”

这一句话让绮世如坐针毡，她站起身，道：“我会改变这一切的！当我辅佐的对象与我是同一类人，那么当他夺取天下之后，天下就会按照我们的意愿而改变。仁者爱仁，天下平公，为君者爱仁，则天下公平，人人安居乐业！”这一席话从她的脑海中浮现，又从她口中流利的说出。绮世突然明白了，藏在“绮世”记忆深处，不是儿女私情，竟然改变天下的抱负。

一个女子，在乱世之中，为爱执着，又为理想锲而不舍。难怪她会做出主动引魂，要把千年后的灵魂附在自己身上这种惊世骇俗的事。

或许，她可能认为，在千年之后，这个理想就会实现了吧。

两个人话不投机，一时也不再言语。步练师瞧了一刻工夫，见两人都没有开口打破僵局的意思，便走过来。“小兰，你也看到了，阿世亲自坐镇，肯定会让你如意。行动就定在今晚，咱们还是按原计划行事，你去叫黄公子，我这边就给黄宗传话。过了今夜，你就迈入黄府的大门了。”

说完，步练师示意绮世可以走了。绮世只是看向小兰，小兰躲开了她的目光。

等出了宅子，步练师低声问绮世，“你都和她说了什么，我看她的脸色很难看。行动就在眼前，阿世你现在是在玩火。”

绮世淡淡道：“何止是在玩火，我们如果有一个不慎，今晚就都要死在江夏城了。”

“那是肯定的，所以我们才要好好谋划。”

“不，我是说……小兰早就对我们起了杀心。今晚刺杀黄宗之后，便是我们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