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后,薛紫漓顺利进了宫里当差,虽然只是一名小小的厨工,伺候宫里的皇子公主的伙食,并不真正在一个宫里伺候一个固定的主子,但薛紫漓却相当喜欢这份差事。这宫里的伙食比外面好太多了。
一排宫女从昌明道走过,薛紫漓就在其中。今天是要给永和宫送膳,永和宫是玉仁太后的贵处,听说今天,玉仁太后在永和宫办了一场家宴。虽是家宴,却请了不少大臣的公子小姐,也不知意欲为何。
带头的肖孃孃走在前面,薛紫漓走在最后一个,她忍不住东张西望,平常生活管的严,她根本没有机会在皇宫内闲逛,这永和宫也是第一回来。像她这样的新人,规矩还不太熟,永和宫这样的地方,是没有机会派过来的。今日也是由于这场家宴不是普通家宴,请的人多,席摆的也多,人手就显得有些不足了。
永和宫皇亲贵族齐聚一堂,玉仁太后笑颜看着一个一个向她请安的人。人都差不多到齐了的时候,玉仁太后眼睛还望着入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直到一声高喊,她的目光方亮了起来。
“宣王到!”
这一声,几乎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大家的目光纷纷看向那慢慢走来集月之光华,玉之玲珑于一身的人。薛紫漓备酒的手愣住,她抬起头,视线落在那个男人身上,目光一时有些呆了。
他就是宣王,为什么我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薛紫漓心里生出厚重的熟悉感,这种感觉让她心里又甜又涩。
“发什么呆,赶紧干活。”肖孃孃怒目推了薛紫漓一拐子,小声吼道。
薛紫漓醒过神来,又开始低头忙活手里的事情,但心里怪异的感觉一直挥不去。
玉仁太后特地派人给宣王赐了一个离她很近的位置。
“皇嫂。”顾灵烨坐在习慕嫣身边,恭敬地叫了一声。习慕嫣表情一僵,然后又恢复素日的亲和。
“本宫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习慕嫣嘴角笑意犹存。
“今日刚好有空。”顾灵烨不咸不淡地说。
“如若没空,宣王是不是就不来了?”习慕嫣眼里笑的深。
“恩。”顾灵烨浅言,目光游离地看着台下,突然看到一抹熟悉又不可思议的身影,目光定格了一下,又迅速移到了别处。
习慕嫣脸色有些憋红,像是有股子怨气想发又发不出来。
“儿臣参加母后。”一个玉冠少年步入席中。
“景白也来了,平常不见你进本宫这永和宫,怎么,宣王一来,你也跟着来了。”习慕嫣不冷不热地说。
“母后,儿臣不是怕打扰了您的清修,才不敢来此叨扰么。您以前时常说儿臣爱闹,我不常来您这,还不是怕您嫌?”景白嘴巴叨叨地说,习慕嫣也确实怕景白这张嘴,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行了行了,你快入席吧!”习慕嫣道。
宴席开始,薛紫漓静静地伺候在一边,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顾灵烨恰好坐在了她侍立的一桌,薛紫漓给他倒酒的时候,连手都是僵的。席间,她发现桌上的一名男子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她,明明一杯酒刚倒下去,他就马上喝完,要求再续,薛紫漓忍住打人的冲动,赔着笑站在男子身边道:“既然您这么爱喝这酒,那我为您再取一壶来,您好好喝个够。”
“好啊!”男子觉得玩够了,大方地放薛紫漓离开。
宴席吃完,又是表演助兴,上台表演的都是在场的大家闺秀,看着这些女子使出浑身解数地表演,忽然地,有些人明白了,这场所谓的家宴,是一场相亲宴,玉仁太后终是看不惯她的那些儿子们一个个在终身大事上不思进取了。这些大家闺秀多是表演琴棋书画的本事,只有一个女子却是刀枪剑舞,而且这名女子,薛紫漓刚好还有印象,就是她前几天路边吃面的时候瞥到的那名女子,名唤樱芝雪,于在场的人而言,是个生面孔,也不知是哪家的闺秀。
“樱芝雪参见玉仁太后。”樱芝雪走到习慕嫣前。
习慕嫣意味深长地看着樱芝雪,两人交换一个只有彼此才能懂的眼神。
“来人,给樱姑娘赐座。”习慕嫣传唤道。
能得太后赐座,身份一定不简单。众人猜测。
“多谢太后赐座,我觉得这个位置就挺好。”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樱芝雪坐到顾灵烨旁边的一个位置。
从樱芝雪出现到坐到他身边,顾灵烨至始至终都没换过表情,似乎这些都与他无关。
“久闻宣王人中龙凤,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才知这些粗鄙的文字都不能道出宣王的风骨一二。芝雪能有幸得见宣王尊容,此生无憾。”樱芝雪目光灼灼,像一只扑火的飞蛾,顾灵烨就是她眼中的火。
“过奖。”顾灵烨简答,无多言。
樱芝雪一时噎住,竟不知下面该如何接话,好在玉仁太后及时解救了她的尴尬。
“永和宫好久没这么热闹了,皇后,你说是不是?”习慕嫣问及靠她最近的女子,华国皇后元菲。太后一开口,下面就慢慢地安静下来。
“母后,你要是喜欢热闹,回头我让几位小皇子都叫过来,与您逗趣。”元菲笑意吟吟道。
“小七小八都太闹腾了,本宫和他们折腾不起,要是这宫里能够添几个小公主就好了。景琛,你觉得如何?”
景琛是老三,年纪也不小了,第一位妻子故去后,就一直不再娶妻。
“母后若是喜欢小公主,可以让五弟试试。”景琛神色平静。
突然被点到的景白心里一慌,凭啥是他啊!
“景白,本宫觉得老三的提议不错。”习慕嫣道。
景白!薛紫漓心里念叨起这个名字,该不会是……想起刚才这个叫景白的男子在餐桌上戏弄她的场景,好像早就认识了她一样,薛紫漓突然恍然大悟。景白是皇子,那另外两个……该不会也是皇子吧!
“母后,儿臣还小,现在就成亲,为时尚早。”
“早什么早?先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有两个了。”
“母后说笑了,儿臣哪里能跟父皇比。”景白心虚道,早知道他就不来这个家宴了,顶多就是被骂几句,也好过现在被逼亲。
“既然比不过,那就好好学着。今日,本宫已经为你安排好了。沐婉婉、云兰、袁锦绣,你们三个,到五皇子跟前,让他好好看看,谁是他的未来正妃。”
被点到的三个人翘目含春地从席间站起来,脚步轻罗地移到景白眼前。
“母后,儿臣今日并不想选妃。”景白叫道。
“容不得你想与不想,你若不想选,那就由本宫替你选好了。”习慕嫣今日似乎铁了主意。
景白闷头不语,正眼也不瞧那三个女子。
“袁锦绣,本宫之前听闻,你早就倾心五皇子,此事可是真的?”习慕嫣唇畔微笑。
“禀太后,锦绣三年前便立誓,此生非五皇子不嫁。”袁锦绣秀眉微动,一颗心七上八下,有些紧张,又有些不知所措。她等了三年的梦,今天就要实现了吗?
“很好,本宫今日就成全你与景白,婚期就定在十日后。”
“多谢太后成全。”
“母后。”
一声感激和一声大吼同时出声,显然后者的声音压过了前者。
“儿臣都不喜欢她,如何能说是成全。如果母后非要一意孤行,那她嫁给儿臣,也只会是守活寡而已。”
“放肆!五皇子,你要忤逆本宫不成?”习慕嫣眼神喷火一样地看着景白,看着那双和故人相似的眼睛,她心中怒火更甚。那个女人,生前便时常与她作对,死后留下她的儿子与她作对。景白越不喜欢,她就越是要让他娶。袁锦绣,一个普通侍郎家的女儿,无权无势,景白娶了她,从此,除了一个高贵的身份,与普通百姓无异,在这深宫权谋中,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儿臣不敢。”景白低下头,掩饰自己的不甘和愤怒。
薛紫漓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入了帝王家,一辈子便只四个字:身不由己。她也是,虽不是帝王家的儿女,却被权谋之事拖到这里,还要想办法勾引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人。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景白,这几日你就好好呆在宫里,没有哀家的允许,哪里都不许去。”
“母后,儿臣还有一事相求。”景白的目光突然变得冰冷,坚硬的神情多了几分算计和成熟,仿佛一瞬间成长了十岁。
“你说。”习慕嫣狠狠地看着景白,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锋,十米之距,隔的却像是十年的仇恨。
“如若母后真的希望我娶袁锦绣,儿臣也并非不能不娶,只是大婚当日,我要同时娶我的侧妃过门。”
“什么侧妃?”
“一个我儿臣最近喜欢上的女人。”景白冰冷的笑容融入一丝暖意。
“那女子是哪户的小姐?”
“不过是一个侧妃而已,母后何必在意她是谁?不过,若是母后真心想知道,儿臣可以带她来见见母后,刚好,她今日也在这里。”景白露出破釜沉舟的勇气,他再不济也是姓景,是皇室子女,如果太后不在意皇家的脸面,他更不会在乎,如果太后坚持到底,能够娶到那个女人,也是一桩幸事。
“本宫还真是好奇,是哪家的姑娘,竞得皇儿如此欢喜。”习慕嫣笑容渐冷。
“母后见了就知道了。”景白转过身,视线穿过红红绿绿的人,落在一人身上,他迈着稳重的步伐走过去,带着些微的紧张和激动。他拽了拽女子的手,女子一边强忍着苦笑,一边用力把景白的手扒下。最后,还是敌不过男人的力气大,女子被带到了太后面前。
“母后,这就是我想娶的侧妃,她叫小萱。”景白紧紧拉着薛紫漓的手,不让她逃走。
“大胆,”习慕嫣暴喝一声,“哪里来的野民,竟然敢用宣王的名讳。”
薛紫漓扑腾一下跪在地上:“太后恕罪,小女名叫薛紫漓,因姓氏与宣王名号相近,才让五皇子误会了。”
薛紫漓。这个名字在三个人的心里默默的划过。
“景白,这就是你想娶的女人,一个宫女?”习慕嫣咬牙切齿地说,景白分明是想她难办,一个皇子,娶了一个宫女,说出去,还不让天下人耻笑。
“母后误会了,紫漓不是宫女,她曾经在青楼里呆过,儿臣见她身世可怜,就为她赎了身。”那日,景白三人离去后,确实留了一些银子给那里的妈妈,让她不要为难薛紫漓,但她并不知薛紫漓并非那里的姑娘,青楼当家妈妈只认银子,就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一口老血在薛紫漓胸口郁积,她现在是想哭都哭不出来了。现在好了,不管她如何辩解,她这风尘女的名声是坐实了,以后,还怎么追宣王。她真的怀疑,景白就是故意玩她的。
“景白,你是要气死哀家吗?”习慕嫣怒道。
“儿臣不敢,只是儿臣对紫漓是真心喜欢,也正因为如此,才不计较她的出身,还望母后成全。只要母后答应儿臣这个请求,儿臣愿意依照母后吩咐,迎娶袁锦绣。”
“如若哀家不答应呢?”习慕嫣道。
“那儿臣便自行前去清佛寺出家,从此再不踏入皇宫半步。”习慕嫣逼他,那他逼她也不过分。
“景白,你当真以为,哀家会任由你胡来吗?”习慕嫣失了素日的温和,那岁月和故事沉淀的无情与残忍现出眉梢。
景白双膝一屈,跪在地上,言词诚恳:“还望母后成全。”宫里浮沉十几年,景白学的最明白的一句话,就是当进则进,当退则退,一味地硬碰硬,就是在自刨深渊。
习慕嫣抓捏着扶手,青筋暴起,成全,不可能,皇家的名誉绝不许被诋毁。不成全,若景白真的出家做了和尚,也是皇家的耻辱一桩。自景白那个娘亲去世后,景白做事就越发的没有顾忌了。
“太后,可否容本王说两句?”顾灵烨从板凳上站起来,徐徐地站到景白身边。薛紫漓抬起头,便看到顾灵烨俊雅的侧脸,那种熟悉的感觉又上了心头。
习慕嫣在看到顾灵烨出面的那一瞬,紧蹙的眉毛立刻舒展开来。
“宣王但说无妨。”习慕嫣道。
“太后出于一番好意想要撮合景白和袁姑娘,为人母的慈心大家都理解。只是,景白此前对袁姑娘不甚了解,更谈不上喜欢,让他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他自然是不愿意的。依本王看,不如让二人先订亲,加深了解,若这日后两人能生出感情,再商议成亲的事也不迟。”
如此,算是各退一步。
习慕嫣思虑半刻:“那就按照宣王说的办。景白,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多谢母后,多谢皇叔。”景白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是订亲,那就一直订着,他永远也不会和袁锦绣成亲的。景白抬头望了一眼顾灵烨,他为什么不提薛紫漓的事呢!
“哀家乏了,就不陪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你们有兴趣的,就留在永和宫游耍一番再回去。”习慕嫣在宫人的搀扶下下了席,临走也没有多看薛紫漓一眼。
薛紫漓一口气歇下来,待玉仁太后走远后,薛紫漓不顾景白,奔向那远离的身影,拦在那人面前。
“宣王留步。”薛紫漓伸出手抓住顾灵烨的胳膊。
“拿开。”顾灵烨盯着薛紫漓的手说。
薛紫漓将手放下来:“宣王,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不然,为何一见到他,心就慌乱不稳,酸涩生痛。
“姑娘,请你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做不自量力的事情。”顾灵烨冷冰冰的话一字一句打在薛紫漓的身上,薛紫漓却不觉得痛,她总感觉自己对他是不忍的,不忍对他坏,不忍对他无情。
薛紫漓以为顾灵烨是误会了自己青楼女子的身份,解释道:“宣王,我并不是……”
“你是谁,本王没有兴趣。”顾灵烨从薛紫漓身边绕过去,留下冰冷的空气。薛紫漓再一次抓住他的胳膊,信誓旦旦道:“宣王,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的。”薛紫漓松手,再没看到顾灵烨之前,她只打算玩玩,看到他之后,她便下定了决心。她直觉,她和他之间,有不浅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