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摊子比较分散,但都不在显眼的位置。
吴夺和常松先是溜达着走了一遍,然后先分头各自找了一个摊子看。
吴夺在一个摊子前蹲下。
这个摊子的东西比较杂,摊主是个脸膛黝黑的汉子,带着个棒球帽,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冲锋衣,两根手指很随意夹着一根烟,垂在坐着的马扎一侧。
如果常逛古玩市场,观察力足够敏锐,就会发现有一类摊主和很多摊主不同,不在于样貌打扮,话多话少,而是这一类摊主的眼神里,没有那种商贩的狡黠,却透着一种让人踏实的感觉。
实际上呢,摊子上的假货可能一样也不少。
但是,不管摊子上的东西真假,却往往很难搞价,甚至有的就是一口价。
这个摊主就属于这一类。
而且,他还一口齐州土话,更让人觉得踏实,“兄弟抽烟不?”
“刚掐了,别客气老板,你脚边那个双鱼玉佩能拿给我看看么?”吴夺应道。
“我算什么老板,你才是老板!”摊主笑着拿了起来。
吴夺上手一看,哎呦,远看还觉得挺不错,结果细瞅工就没法儿入眼了,而且这很像某电视剧里的那个双鱼佩。
这个摊子上的东西很多乍一看还都挺提神,所以吴夺挑着看了好几样,但是都以放手告终。
摊主一直乐呵呵,很有耐心。
吴夺最后盯着摊主脚边的一件天青釉水仙盆,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摊主帮着拿过来。
看一眼吧。
说是叫“盆”,其实这个椭圆形口水仙盆的最大直径,也就是二十厘米。
吴夺之所以犹豫了一下,是因为这显然是宋代汝窑水仙盆的经典造型。
真正的汝窑,烧制时间不过十几年,又是宋徽宗钦定的御用窑口,加上年代相对久远,流传下来的东西,如今全世界已知的尚不足百件。
所以,在地摊上见到汝窑,就别想宋代真品了,直接当仿品看就好了。
但是,仿品归仿品,仿品也有个三六九等。况且,宋之后这么多朝代,还有很多老仿。
吴夺上手一看,嗯?起码值得继续仔细看看。
椭圆形的侈口,壁深;平底,凸出窄窄的边棱;四足,云头形;通体天青釉,釉满裹足;底部六点支钉痕,痕迹似乎偏大。
出现支钉痕是因为汝窑是支钉烧,这样底足才能满釉,只有六个支点露胎。而底足露胎的瓷器,因为是直接放着正烧的。
从支钉痕露出的黄色胎骨来看,似乎有点儿松,所以胎体也比较厚;对着阳光看釉色,感觉有点儿透,而且对光侧看釉面,晃动之间,还微微有点儿类似橘皮纹的感觉。
虽然如此,但釉的流淌并不明显,釉质也算温润。
仿的不错啊!
以吴夺目前的眼力,一时也难定什么时期仿的。
“什么价儿?”吴夺准备先问问再说。这摊主瞅着挺稳,万一有些年份,别“听”了之后再被他看出什么来。
“兄弟你真是好眼力啊!看了这么多,就这一件问价。”汉子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在黝黑肤色的映衬下,显得还挺白。
吴夺也跟着笑了笑,等着下文。
不过,汉子没有直接报价,却反问道:“你看能到什么时候?”
“我看也就是民国。”吴夺都不带卡的,张口就来。这天青釉水仙盆,看着不像新仿,硬说新仿有可能露怯,还是民国说着顺嘴。
“这是雍正的东西。”摊主却一本正经摆摆手,“民国仿的汝窑,大多是那种有点儿过头的天蓝,不会这么淡。”
天青釉的青,不是现在说的青色,是古代的“青”,就是现在的“蓝”。
青花瓷,也是一个道理,其实是蓝花瓷。
天青,那就是天蓝。
只不过,烧出来的天,其实有很多种;汝窑天青釉的最高等级,是接近雨过天晴之后的那种通透的天。
汝窑天青釉的追求,实际上和失传已久的“柴窑”是一致的,就是天青云破的感觉。我很想用那句诗,但是最后的破和处两个字,会被屏蔽。
都说柴窑之“天青”胜过汝窑;因为没有实物传世,也不知能到什么成色。
而吴夺眼前这件水仙盆,比那种通透的天要淡得多,但也不是很普通的青色,大致说来,用“淡青”比较合适。
摊主一说雍正,吴夺倒不惊讶。
因为雍正乾隆两朝,是历朝历代仿制汝窑数量最多的,官窑仿,民窑也仿。
要是雍正官仿,摊主绝不可能就这么摆在摊子上。
而雍正民窑仿汝窑,现在的市场价格,吴夺还不太清楚。
“你还是报价吧。”吴夺一边说,一边拿着手机开始查。
“行,不啰嗦,整一万。”
吴夺在某权威平台登录会员身份,查到了一些拍卖记录。这雍正民窑仿汝窑器,确是一万两万的比较常见。
“这怎么就能到雍正呢?”吴夺接口,“雍正的釉色,也不这样啊!”
“官仿釉色没这样的,但是民仿有。要是官仿,我也不可能报这价儿啊!”
“我再看看。”吴夺此时该使出杀手锏了。
结果,吴夺彻底被晃了一下子!
不是雍正!
但却更早!
明代的,还是官仿!
明代官仿天青釉汝窑器,那就只有宣德朝!
别无其他。
“听”出来了,吴夺的理论知识也跟上了。
对啊!宣德官仿汝窑是在景德镇御窑厂干的活儿,器型略大,胎更厚重,釉水也会偏透一些。釉面的橘皮纹,也正是宣德官仿的一个典型特征;只不过,这一件不算很明显。
而且,宣德官仿的天青釉汝窑器,有两种釉色。一种是近似天,另一种就是这淡青色。淡青色相对天,受重视的程度差一些。
价钱嘛,也相对低一些。
但,这是官仿,还是宣德官仿!一万,必是个大漏儿!
其实吴夺并不了解宣德官仿汝窑器的市场行情,但不用查就敢断定,便宜不了。
虽然内心很兴奋,但吴夺表面控制得还不错,同时不断自我提醒要冷静。
而在冷静的过程中,吴夺倏然间却又生出一种感觉,这摊主,似乎哪里不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