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正是太阳最是毒辣的时候,但是穿着一身漆黑的张宝仁在火热的太阳下,却是丝毫都不感觉炙热。
之所以如此,除了心灵平静爽快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身上这件衣服的特殊。
此时他身上穿着的这件道袍大襟,论样式和前两天穿的那件别无二致,都是圆领大袖,长至膝腕。
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这件道服却是灰黑色的,看起来灰扑扑的,普通之际,丝毫都不显眼。
看起来普通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如果仔细地观看触摸就会发现,他身上衣服的质感与手臂上搭着的拂尘拂尾相似,与无常制服相同。
这件道袍其实就是那件他身上唯二宝贵的制服。
只不过是另一面而已。
之所以会如此,还是因为那一面带着兜帽的黑色长袍,虽然穿着方便但也确实太引人注目了。
一帮人穿着这样的“奇装异服”经常在街上招摇过市,还总在一些奇怪的事发地出没,想不被人注意都难,实在是不符合地府低调隐蔽的特点。
因此除了在晚上或者驻地之中,无常们行动之时所穿着的都是一些普通,普及流行的款式。
要和光同尘。
和张宝仁一起同行的江锋这时候穿着束起袖口的儒衫,一副不人不六的江湖浪荡子打扮。
衣服的布料颜色和他相当,都是不起眼的灰黑。
两个人这时候正朝着北边赶去。
准确的来说两个人的目的地是距离地府驻地的西北处,和张宝仁道观所在截然相反的方向。
两人顺着香烛纸钱一条街往北走,然后又拐了几个弯,换了几条路。
一路上的人流以肉眼可见的变化在减少,不只是从吵闹变的幽静,街道旁乱流的污水,胡乱堆砌的生活垃圾,尘土飞扬的土路……
这时候通通都不见了踪影。
整齐笔直的街道上铺着平整的青砖,街道两旁是用高墙围着的一栋栋院子,从外面看不到里面,但越过高墙的花树冬青,威严华丽的大门。
这些只鳞片爪,无一不透露着里面的不俗。
路上走着的人也更加的靓丽端庄,更加的悠闲有礼。
八百里城共分为“城南”、“城北”、“城中”,三大区域。
这三大区域被两条横跨东西的主街道区分,分别是“太平街”、“建安街”。
越往南就越是穷苦。
越往北就越是富贵。
两人越过这一片富贵和谐的住宅区,来到了城中偏西北处,钟楼的边上。
钟楼是八百里城最高大威仪的建筑之一,也是一处小有名气的景点。
再加上钟楼的位置临近建安街,所以平日里也多有人流。
四四方方的钟楼总分有两层。
第一层是完全由青砖垒成的墙栋,有十几米高。
之上是一个亭台式建筑,上面挂着一人多高的铜钟和撞锤。
两人顺着人流向东转,在钟楼正东面偏南的位置处,有一座两层高的酒楼。
不知道是没到饭点还是怎么的,这时候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人零星的分坐在大堂中自饮自酌。
一个头戴巾帽,肩搭抹布的伙计无聊地靠在柜台边上打着瞌睡。
张宝仁二人进了酒楼之中,先隐蔽的环视四周,把一切的人、物都记在心中。
然后再到柜台跟前轻咳了两声。
伙计一个激灵,马上就被惊醒,起来之后看见二人,连忙说道:“两位客官请就坐……您二位是在大堂还是雅座…?”
“二楼。”
张宝仁平静地回答道。
“原来是两位熟客…”伙计带着放松亲切的笑容说道,“您二位跟我来。”
说着便领着二人从柜台旁的木制楼梯上楼,进了一个临街,通过打开的窗子可以清晰看到外面铜钟大楼的小房间。
雅间之内,伙计一边擦着桌凳,一边朝着张宝仁问道:“您二位要吃点儿什么?”
张宝仁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来一坛百花酿,再随便来几盘凉菜。”
伙计边忙边笑道,“您二位也是冲着我们家的百花酿来的。”
张宝仁抿了抿嘴唇,然后点头说道,“以前喝过两次,味道真是不错,这次就带朋友一起来了…”
伙计闻言一笑,然后站起身来,用带几分熟捻的语气说道:“不瞒您说…咱家这酒楼别的不敢说,但这百花酿酒绝对是一绝。
不只是附近的人喜欢,就连很多南来北往的外地人也会专门来买上一些,再回去慢慢品尝。”
说着便把抹布往肩上一搭,伸手请两人坐下,“您二位先坐着,酒菜马上就来。”
然后便转身离去。
伙计离开之后,雅间之内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
江锋沉声问道:“就是这家吗?”
张宝仁点了点头,“没错。”
两人之所以到此,就是为了关于目标线索的第三卦。
江锋说关于那种虚无缥缈,似是而非的卦象,要解起来还是要看运气,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不过张宝仁更愿意称其为实力。
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
这句话在这个交流不便,生意全靠口碑的时代是正理。
特别是对于那些老饕餮来说再适合不过了。
张宝仁,一个能把滋味尸神化作自身模样的人,可见这人的嘴有多馋。
这八百里城中大大小小,但凡有点名气的酒楼、食肆,哪家他没有去过?
要评价八百里城中谁的修为最高、谁的学识最深、谁的势力最大?
那他可能一知半解。
但要如果哪家的饭菜做得最好?哪家的酒最香?
张宝仁自衬还是可以说道。
别看他平时是自己做饭,那是因为外面的一些饭菜在实在入不了他的口,还有就是实在囊中羞涩。
正如刚才那个伙计所言,这家酒楼的饭菜在张宝仁看来没什么好说的,但是他家的酒确实是有几分滋味。
是少有的可以让张宝仁忍着心痛,每年都要来上一两次的酒肆。
不一会儿,刚才那个伙计就重新托了一个盘子进来,一个头颅大小的瓷坛,三碟凉菜一荤两素,还有两个摞在一起的开口大碗。
伙计把东西给他们小心的摆放在桌上,然后轻声离开。
雅座包间中的两人没有动菜,也没有管酒,只是死死地盯着桌面上放着的大碗。
这个碗碗口大开,更类似于碟,不同于别的器具外表有着花色,这个碗外表洁白细腻,当中却印有一朵脆绿色的牡丹。
“是这个吗?”张宝仁问道。
江锋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激动与欣喜,“没错。”
说完两人放松地舒了一口气。
然后江锋笑道,“还真有你的,这都能被你碰到。”
张宝仁笑着摆了摆手,“我也是因为这家酒肆乘酒的器具确实有些别致,因此便记住了。”
放松的恭维过后,江锋凝声说道,“现在情况基本就可以确定了,那个人至少是来过这间酒馆,甚至还有可能在这里做过某些布置…”
“准确的来说那个人不只是来过这间酒馆…”张宝仁捏起开口大碗,看着碗底的绿色牡丹说道,“这个碗专门针对二楼雅间而准备的特别器具。
如果在一楼的大堂之中用餐,所用的碗形式虽然一样,但是碗底是没有牡丹花的。”
说到这里张宝仁的语气变得幽森,“所以那个人应该至少还上过二楼,甚至有可能就在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上,慢慢的品着这碗百花酿。”
江锋闻言先是一惊,有些紧张的凝神防备,然后又放松了下来,没好气的瞪了张宝仁一眼。
张宝仁讪讪的一笑,“嘿…这么说不是比较有气氛…”
江锋哼了一声,“不管他是在哪喝的酒,是怎么喝的,反正那个人和这座酒馆是脱不了联系了。”
“这一次好不容易抓到了马脚,万万不能让他再跑了。”
确定了那一副卦象所显示的地方和有关那个目标的线索,再加上张宝仁的打岔,两人间的气氛也从本来的凝重变得舒缓了起来。
这才有功夫关注这一桌的酒菜。
“就这么一桌子东西,就要一百文,啧啧…”江锋摇头叹道。
“酒菜只要七十文,还有三十文是包厢…哦不,应说是雅间的价钱。”
“只要…?嘿…还真不是人吃的价,要不是因为有着任务,鬼才来这种地方。
一百文都够普通人用多久了,要是自己做,就算撑死也吃不了这么多。”
“这菜不值钱,贵就贵在这酒上,虽然花的钱多,但是这滋味儿也确实是不同。”
张宝仁咽了一口唾沫,揭开酒壶,立刻便有香气从中传出。
透明带着些许淡青色泽的酒液从壶口流出,淌在大碗中。
一时间香气由浅而变浓,铺满整个房间,兰花的清、荷花的甜、杏花的涩、酒气的醇……
好像是游荡在百花丛中,花香多而不杂,由一股酒香勾连、调和,化作了一股奇特的诱人的香气。
瓷白的大碗盛着淡青色的酒液,碗底一朵翠绿的牡丹绽放,瓷白、淡青、翠绿、色泽由浅而深,层层递进。
牡丹压住了百花,酒味盖过了百香。
看着眼前的这碗“美”酒,江锋有些惊喜的笑道,“百花酿…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啊!”
说着便端起大碗,先用鼻子轻嗅,然后抿了一口,闭上眼睛细细的品味…
色泽美而透明,酒味香而甜醇。
窗外,钟声阵阵,岁月悠悠…
屋内,花香酒味,一醉解千愁…
此时,此景,当浮一大白!
…
酒足饭饱之后,两百文的大餐全都下了肚,把二人的肚子填得满满的,没有一点空隙。
其实大多也都是酒水,一泡尿就消化完了。
这酒不同于前世的白酒,更相当于果酒、甜酒、清酒…之类的低度数酒品,因此喝了那么多张宝仁也不感觉到醉,只觉得撑。
但是江锋这个平日里不沾酒的人这时候却有些微醺。
他摸着肚子有些飘乎乎的走着,等出了酒楼大门,便带着醉意的朝着张宝仁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张宝仁暗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轻声道,“一切正常。”
“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当初在王家,没有窥破之前,我每天路过,见了那么多次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现在这处地方可能还和那人有关,就算没有发现什么那也是正常的。”
在常人不可见的视界中,三尊形色各异,望着便能感受到强烈情绪的尸神从酒楼的各处飞来。
穿过墙壁、地板…来到外界,围绕在张宝仁周围。
已经基本确定这地方有问题,两人自然不可能就什么都不管的直接进来。
在进来这处酒楼之前,张宝仁就已经驱使着尸神,在另一个更加真实的世界中细细搜寻。
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两人才进来进一步确认。
而进来之后他也没有立即收回尸神,一直让其在周围游荡警示着。
等到确定了酒馆确实是自己所要找的地方,两人也不是就只顾着吃喝玩乐。
看似是得偿所愿之后在放松享受,但实际上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一直都在暗中等待戒备着。
无论那人在酒馆中是因为什么人或是什么事,这地方必然与其有着不浅的关系。
可直到两人吃完了饭喝光了酒也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之处…
江锋打了一个酒嗝,然后认真地说道,“已经抓到了它的尾巴,就一定能够找到身子,找不到就慢慢来,不信他能藏的有多深!”
张宝仁也同样自信的点头,“是啊,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给挖出来…”
说着两人便渐渐走远,然后转了一个弯,被钟楼遮挡住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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