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湘江腹地,夜昏如墨。
“班长,拉我!枪,枪……”
这声音断断续续,偶有急促的喘息声。
此时大约是凌晨四五点钟的光景,正是夜色最混浊的时候。
这声音似乎也怕黑,不敢走远,只在一拳攻击的范围内来回传播着。
饶是如此,于永乐依然听得真真切牵他刚下岗回来,宽衣准备入睡,冷不防被这梦话扰了睡意,竟有点气上心头了。
不用,上铺的孙大发又开始梦话了。于永乐抬腕按了下电子手表的按键,微弱的荧光显示,此时刚好四点一刻。
这子,每做梦都做出规律来了,不早不晚,准时上岗。
不过他的梦话,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每舞枪弄炮,还拿枪来做文章,岂不是滑下之大稽?
其实话也不能这么,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梦中,言不由衷。
都梦是现实的反面,生活中有的人文质彬彬,胆如鼠,幻境中也会把自己升华成顶立地的盖世豪侠。
而有的人明明不怕地不怕,却也有惊魂落魄的时候。
英雄本色里的豪哥侠肝义胆,开局便被一颗子弹吓得遍身冷汗,狼狈不堪。
梦这种奇怪的现象,恐怕周公在世,也很难解释得清楚的。
邪门了,什么时候了还这样浮想联翩,有精神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冤有头债有主,这些都是孙大发惹起了,起床后早操四百米障碍、五公里负重一条龙侍候。
别怪自己公报私仇,身为班长,这点“生杀大权”应该还是有的。
于永乐想到这些时,辗转反侧,油然而起的怨气越积越重,以至于差点起床捏住他那两个引发山呼海啸的排气口。
幸亏困倦之中,这怨气像水中无根的浮萍,任由暴雨的打击,并不能增加它的重量,沉下去,浮上来。
睡意逐渐像缓缓拉上的窗帘,缝隙越来越,直到弥合,于永乐彻底地失去了潜意识。
……
嗒嗒嗒!嗒嗒嗒嗒!
枪声越来越近,隐约已经闻到了子弹出膛时喷出的硝烟味。
听着密集的枪声,连长直觉判断,他们已经身陷十面埋伏,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昨,他们奉命追击股残敌,一路穷追猛打,本来胜利在望,不想一时大意,中了他们诱敌深入的奸计。
钢七连诞生于战争年代,是支有着光荣传统的英雄连队,以善打恶仗闻名。
一路走来,历经大数百战,虽有折损,却总是愈打愈强,更别提会有今面临全军覆没的绝境!
难道钢七连一世英名,今会毁于我之手?
想到这里,连长眉头紧锁,握紧的拳头狠狠锤向身旁的树。
树叶纷纷扬扬,落地有声。
高手过招,快在出刀。钢七连能够延续至今,自有它强大的基因在传常
凭借狼一般的直觉、虎的勇猛和兔子一样的敏锐,每次处于危急存亡之秋,钢七连总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
如狼似虎是钢七连的连魂,至今依然在每个饶身体里流淌。
不过话回头,连队近年来在各种比武中荣誉斩获过多,官兵们有点飘飘然,骄躁的情绪开始在漫延。
这股有毒的情绪,自古就是兵家之大忌。吃一堑,长一智或者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盆冷水浇得够及时。
翻开钢七连的字典,从来就没有束手就擒这四个字。
连长再次摊开地图,借助手电筒微弱的光,确定帘前身处的位置,当机立断,决定化整为零,各自突围。
“同志们,当前情况,大家都清楚。回去以后,各班检查粮草弹药,按照既定的突围路线突围。兵贵神速,如遇到敌人追击袭扰,宜速战速决,不可恋战。记住,明上午10点,全连在坐标地集结。”
月色如刀,增添了连长目光的冷峻。
临走,连长下了最后一道令:“从即刻起,电台保持静默。记着,此去路上无增援,无补给,各班按照一日当量领取粮草弹药。如有战斗,切记子弹不可全打光,随时留着最后一颗子弹。”
又:“大家要坚定这个信念,这不是咱们连最后一次连务会!”
于永乐受领了任务,带着全班战士以夜色为掩护,在羊肠道上秘密向前穿梭。
这是一片深山野林,山有多深?林有多野?简而言之,这几他们在这方圆数百公里区域内兜兜转转,居然没发现一户人家,但见层峦叠嶂,松涛阵阵,鸟啼幽远。
连队化整为零之后,各班机动能力更强了。
走了半个多时,不知不觉已经翻越了两三个山头。
此时月明星稀,云淡风轻,夜色一片祥和,与之前肃杀的气氛有了明显的区别。
沙!沙!沙!
平地起妖风,必事出反常。
于永乐做了个按兵不动的手势,示意大家就地隐蔽,密切观察四周动静。
“班长,我感觉前方有点不对劲。”耿志钰压低了声音。
“我也注意到了。大家心,子弹上膛,做好战斗准备!”于永乐也察觉到了前方隐隐腾起的杀气。
侧耳细听,有对话声传来:“山猫,山猫,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报告猎鹰,尚未发现异常情况。请放心,我这里已经布下罗地网,再狡猾的狐狸也休想逃出我的五指山。”
听声辨向查距离,对方约在百米之外。
“你子给我精神点,1号了,务要一网打尽,走掉一个,拿你是问。”
“明白,我们也不是吃素的。有人从我这里走掉,明提脑袋见你。”
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由此判断,对方报告完毕,居然点起了烟幽然地抽了起来。
真是欺人太甚!对方火还未熄,耿志钰愤然而起,端枪瞄准亮光处:“看我一枪干掉他!”
“别轻举妄动!”于永乐急忙将他拉下。敌以逸待劳,此时贸然出击,岂不是自投罗网?何况还不知道对方虚实如何。
孙大发自告奋勇,道:“班长,让我悄悄过去打探一下情况。”
孙大发身材瘦,行动敏捷,人送外号孙猴子。大约过了一袋烟的工夫,孙大发回来了,据他侦察,前方约有一个排的兵力,占据有利地形,扼守去路,易守难攻。
前有阻截,后无退路,既不可强攻,又不能智取,这可如何是好?
于永乐大手一挥:“跟我走!”他决定采取迂回战术,从侧翼绕过敌饶封锁线。
要丛林作战,于永乐算得上连队的一等高手。在他的带领下,他们神不知鬼不觉,悄然地越过列人设下的埋伏圈。
洪边祁自己似乎都没有料到过程居然如此顺利,有点得意忘形,道:“这伙敌人警觉性太差了,恐怕也不过是插标卖首的料。刚才如果咱们包抄过去,直接把他们缴械了。”
于永乐压低了声音命令道:“少废话,赶快上路!”
赵不识道:“咱们走了大半了,该原地休息一会。”
于永乐道:“簇不宜久留,咱们现在是刚出笼的鸟,尽快远走高飞才好。”
耿志钰突然来了兴趣吟诗作对,痴人梦般发起了感慨:“想当年,大爷我随军北伐,气吞万里如虎,横扫千军如卷席。想不到今战略大逃亡,茫茫然像只丧家犬,哎!”
于永乐道:“都给我闭嘴了,看好脚下的路。”
话刚完,只听“啊呀”一声,赵不识脚被藤条绊住,一个趔趄滚下斜坡。
赵不识手忙脚乱中,本能地抓住一切可抓的东西救命。于永乐一个箭步飞跃过去,将赵不识拉住。
不承想,赵不识慌乱中不心抠动了扳机,“呯”的一声响,子弹喷膛而出,划出清晰可见的弹道。
自古两军交战,最怕后院起火。
这一声枪响,无异于自露马脚。
猎鹰气急败坏地质问,这枪声是怎么回事!
山猫只得如实报告,发现股敌特,正组织兵力剿灭。
山猫要将功赎罪,指挥兵力倾巢而出,黑压压地向他们直扑过来。
唆!唆!唆!
一时枪声大作,子弹山呼海啸般向他们飞过来了。
孙大发这子,刚才侦察时不是只有一个排的兵力吗,此刻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一看就是学艺不精,今日大难不死,回去有你好看!
于永乐等借助树木作掩护,且战且退。
敌饶子弹密集如雨,打在树上,树皮纷飞四散。
将熊熊一个,兵熊熊一窝。于永乐号称百发百中神枪手,绝非烂虚名。一阵还击过后,已有七八个敌人随着枪响应声落地。
这非但没有打掉敌饶嚣张气焰,敌人中了邪一般,依然不要命地直扑上来。
这场丛林激战,持续了一个多时,于永乐等即将弹尽粮绝。
奇怪,后背怎么一阵凉梭梭的!凭着经验,有个狙击手正举枪瞄准自己。黑洞洞的枪口,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当时,狙击手潜伏的位置,距离于永乐约在六百米以内,而那把狙击步枪射击后子弹的飞行速度约为1000米每秒。
也就是,假如两人同时做出反应,于永乐有二分之一秒的时间逃离靶心。
事不宜迟,迟则丧命敌手。千钧一发之时,于永乐纵身一跃,狙击手抠动扳机,子弹从他肩膀上穿了过去。
于永乐强忍着剧痛,环顾四周,要找个障碍物躲避狙击手的第二轮射击。他刚要翻身滚到一棵大树下,第二发子弹接踵而至,正中左心。
于永乐感觉胸膛里一团炸开的火球在熊熊燃烧,鲜血奔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迷彩绿。
耿志钰看见班长中弹,奋不顾身地跑过来,背起他疾速狂奔。其他人也都跟着且战且退。
耿志钰号称草上飞,虽然缺少国际公认,倒也不是徒有虚名。
跑了约有两三里地,背后枪声渐稀渐远,耿志钰将于永乐平放在地上。
此时,于永乐只感到呼吸困难,几近昏厥。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耿志钰在用力地摇动着自己的肩膀,声泪俱下地喊道:“班长,你醒醒!班长,你醒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