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董昇敲响房门，关欧不开，他就一直敲。

终于等关欧打开房间，她转身又躺回床上。

拿起亮着屏的手机面无表情继续看白蛇传。

看着行为举止正常却偏偏显得毫无生气的人，董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与她交谈，只能先慢慢坐在旁边。

手机里传出一个男人执着的口吻：“两三次的确不多，也许姑娘不觉得什么。可是人生不过七十，除了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就只剩下了五十。这五十又要除去一半的黑夜，便只留二十五。再想吃饭饮茶，沐浴更衣，做工生病，东奔西跑，又耗费了多少时日？真正留下来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日子，掐指一算，其实少得可怜。我并不想让姑娘觉得我是个花言巧语的灯徒浪子，可如果我这辈子只有这两三次机会与姑娘邂逅，我已错过了两次。剩下的这次，又怎么能够放过？”

董昇朝关欧看过去，见她昏昏欲睡，他知道该说话了：“去吃饭吧，你不饿吗。”

“不想动。”她倒是也答了他。

董昇说：“你这样不行。”

关欧放下手机，手贴在侧脸下，她闭上了眼睛：“困。”

“越睡越困，何况你不是真的想睡，你是在逃避。”

关欧无奈地睁开眼睛看着他：“我是真的不舒服。董昇，谢谢你关心我。”

董昇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因为她的目光分明告诉他此刻离开才识相。

董昇真想把苏还没死的消息告诉她！

可是……

他痛苦地别过了脸，倔道：“不行，你不吃饭就别想一个人安安静静！”

可关欧真的不想动，没胃口。

她又趴了一会儿，才坚持着坐起身来，木然往房外走去。

“其实我现在的状态已经不错了……”她一边下楼，一边说话，“是你们对我的要求太高了。”

“我们只是想让你该吃吃该睡睡。”董昇在背后解释。

“可是你们看没看见我的世界才刚刚崩塌掉。我用一夜的时间从废墟里活着走出来，你们却希望我无伤走出，我还是原来的我，这怎么可能呢？”关欧踩下最后一个台阶，踏在平地上说，“我需要接受伤口，我需要接受变化，我不敢讲我不是在逃避，可我敢说我真的没有为了逃避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我只是有点累，我是真的不想动而已。”

董昇听着，再次无言以对。

他们一起安静地走向厨房。

等关欧坐在椅子上，看着摆在面前的牛排，她看向他：“这是你做的？”

“嗯。”董昇点头，“可能有点凉了，将就吃吧。”

关欧说：“谢谢。”

她拿起刀叉，慢慢地切，想起了以前，苏还刚出来创业，租了一个工作楼后，就没什么钱，他在工作楼里给自己腾了个睡觉的地方，还有一块做饭的角落。

她第一次去，看到这些，就问他：“你会做饭吗？”

苏还也看着这些厨具说：“不会。”

她无法理解：“那你为什么要弄这些？”

苏还说：“因为我知道我没钱点外卖。”

其实也不是连点外卖的钱都没有，他把自己说那么可怜，她就摇摇头笑了：“你把所有的资金都用在你要做的事儿上了，你现在对你自己啊，都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苏还勾唇却笑得好明媚，她看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四目相对，苏还伸手抱住了她，她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享受这一刻他的陪伴，她的安稳。

“等我学好炒几个家常菜，我第一个请你吃。”苏还在她的额角轻轻落下一吻。

董昇听着刀叉与盘子相磨的刺耳声，他看着怔愣着重复手里的动作的关欧，垂了垂眸，叉起一块牛排放进了嘴里。

关欧浑然忘我地出神着。

等到她终于从回忆里惊醒，抬眸一看，董昇面前的盘子里已经空了，他拿着纸巾擦了擦嘴，含笑看着她：“这还是第一次，我单纯地和一个女人吃一顿饭。”

关欧勉强笑了笑，低头，看着一半还完好如初的牛排，她握着刀叉很久，掌心都出汗，可这一半牛排竟还完好如初：她自嘲地摇了摇头，重新动手去切。

“为什么不叫醒我？”她问。

“打扰你让你下楼吃饭是出于为你的健康着想，这件事我做来也很生涩。其实，不打扰才是我的本性。”董昇对她眨了眨眼。

关欧看见，真心动容地低头笑了。

“谢谢，你是一个绅士。”

当一个人默然出神，又有几个人，能做到不打扰。

“很好吃。”关欧说。

董昇坐在对面，看着关欧吃完：“你是第二个吃到我煎的牛排的人，却是唯一一个夸我煎得好吃的人。”

关欧放下刀叉，看着他：“第一个人，是苏还吗？”

“嗯，没错。你知道他的，他才不夸人的……”

董昇摊摊手，笑容里微微复杂，那是源于关欧的一无所知，源于他什么都清楚却不能说，提到苏还便是提醒他这一点，他的内心当真是五味杂陈。

却被关欧看成是：他提起一个逝去的旧友，正在怀念与难过着。

“可他心里是认可你的。”关欧低声说，“你是他最信任的朋友。”

董昇的心羞愧地背过去，更无法面对她了。

羞愧这种情绪，能调整却很难根除，就像是自卑。

“关欧，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

董昇看似没头没脑地感叹出那么一句，下一句话几乎就想要说，别吊在一棵树上，去找别的好男人吧，可这么说不是背叛苏还吗？

他不能，所以他把这话生生地压在了心头。

之所以那么觉得，并不是因为觉得苏还比不上别的男人。

他只是看出来，关欧是光，虔诚的光，而苏还是黑暗，极端冷酷的黑暗。

他只是不忍心，光，被黑暗吞噬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忍心的。

关欧突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她跑向水池，低头张嘴吐了出来。

董昇脸色一变：“怎么回事！”忙跟上去，看着她干呕不已，抬了抬手，“你，你没事吧？”

关欧捂着肚子，她盯着水池缓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说：“我不舒服。”

董昇垂下手：“你先去房间，我立刻打电话让医生过来。”

关欧闭了闭眼睛，一句话都不想说，点了点头，转身慢慢上楼。

她因想吐又吐不出来而双眸湿润。

她疲惫地打开房门，躺在了床上，盯着天花板，情绪淡淡：自己是不是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