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从外间又进来几个人,打头的是一男一女。书瑶眼角的余光瞥过去,仇恨再次在心里燃烧,那两人正是她的大舅舅甄大富和大舅母林氏,甄子柔的兄嫂。
翠竹扑上前跪下哭道:“大爷大奶奶,三姑奶奶她……她没了。”
“三妹妹啊,嫂子来晚了一步啊,”林氏丢下手上的蓑衣扑到床边大嚎,“这可怎生是好啊?外甥外甥女还那么小啊,以后可怎么办啊?三妹妹啊,你放心,有我们一口吃的,一定饿不着外甥外甥女,你安心走吧。”
躲在书杰怀里的书瑶偷偷瞥到,那林氏就是干打雷不下雨,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一点眼泪都没有。
翠竹走过来要拉书瑶和书文的手:“姑娘,二少爷,他们是你们的亲舅舅舅母,姑娘,你们快来拜见舅舅舅母。”
书瑶躲开翠竹的手,往书杰怀里钻:“大哥,瑶儿怕,没见过。”
书文也摇着头:“没见过,不认识。”
书杰轻轻拍着弟弟妹妹的肩背:“不怕不怕,他们是你们的大舅舅大舅母,大哥见过一次。”
书瑶和书文这才抬起哭得红红的脸,唤了一声“大舅舅,大舅母”,不过人却依然偎在书杰身上,没有丝毫移动。
林氏责难地看了翠竹一眼,不是说书瑶最黏她,什么都听她的吗?翠竹讪讪地低下头,她想不通,姑娘今天是怎么了?自从林氏病重,在她的各种教唆和挑拨下,姑娘跟大少爷越来越疏离了,可是今天怎么这么黏着大少爷?
雨越来越小,很快,这条街上的街坊邻里都过来了,他们听到哭声,知道一定是夏家娘子去了,剩下三个可怜的孩子,最大的也才15岁,以后可怎么办?
夏霖轩和甄子柔都是和善的人,在这条西塘街上住了7年,经常帮助四邻八里,整条街上近二十户人家几乎每家都受过他们的恩惠或得到过帮助。大家看到他们都会亲热地唤一声:“夏捕头、夏娘子。”
看到这些朴实的面孔,书瑶感慨万分。前世她在翠竹和大舅母的教唆下,自诩为大户千金,看不起这些升斗小民,可是在她落难逃跑的时候,不知不觉中跑回这条街来,却是街坊们冒险藏匿了她,并偷偷将她送出城去……这一世,她希望自己有机会可以报答他们。
胖胖的屠夫娘子李婶蹲下身,哽咽着唤道:“瑶姐儿,文哥儿,来,到婶子这来。”书瑶哭着扑了上去:“呜呜,李婶婶,我娘死了,她说去找我爹了,呜呜呜,他们都不要瑶儿了。”书文也跟着姐姐扑到李婶的怀里大哭。李婶的身上软软的,香香的,有皂角的清香,很像他们娘亲甄子柔身上的味道。
前世,书瑶却觉得李婶是屠夫娘子,肯定一身猪屎味,紧紧搂着翠竹不肯过来,书文一向跟着书瑶行事,便也拒绝了李婶的呼唤,让她很是尴尬,还被大舅母和翠竹奚落了一顿。可是多年后当一身狼狈的书瑶逃到这里时,还是李婶首先认出了她,二话不说将她藏在自家猪圈下的秘道中。
李婶搂着书瑶姐弟安慰道:“乖,不怕不怕,我们这么多叔伯婶子都会照顾你们兄妹三个的。”
李叔李婶就住在书瑶家隔壁,平日跟书瑶家也走得最近。特别是前几日,甄子柔只要一清醒就让书瑶或者书文把李婶请来,叽叽咕咕地似乎交代了了很多事,这令得翠竹十分不喜,偷偷地跟书瑶说李婶想让书瑶给他们家的春生做童养媳呢,所以一直哄着太太。这使得后来大舅舅大舅母要带他们姐弟二人走的时候,无论李婶说什么,她都以为李婶是想害她,让她做童养媳。
听到李婶安慰书瑶姐弟的话,林氏在旁边冷哼了一声:“书瑶姐弟有我们舅家呢,用不着别人操心。”众人这才发现屋子里有几个陌生人,舅家?是夏娘子的娘家人吗?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书瑶像是没有听到林氏的话,睁着水蒙蒙的大眼睛,用力点了一下头:“嗯,娘亲说了,让我和书文听大哥的话,有章伯伯、李叔李婶、还有这条街上的叔婶们在,我们不会没人管的。”
众邻里眼睛都湿了,夏娘子这是信任他们,将三个孩子托付给他们啊。只要有他们一口饭吃,绝对不会让夏家三个孩子饿着。近二十户人家,一人省下一口,就能把三个孩子拉扯大。何况夏家应该还是有点家底,而且那杰哥儿才十五岁已经是秀才,等过了三年孝期,说不定还能考个举人,就能在官府里谋个差事了。
翠竹却是惊呆了,自家太太闭眼前跟姑娘都说了什么?让姑娘变化这么大,对她不理不睬的。她后悔啊,明知道太太已经怀疑她了,下午就应该带着姑娘一起出去。
其实她本来是带着书瑶一起出门的,不料她走得太急,手里牵着的书瑶在跨门槛时摔到头,说头晕,要睡觉,她怕耽误时间,就把书瑶放在床上睡,自己走了。没想到这场雨这么大,电闪雷鸣的吓死人,又下了足足两个时辰,这才耽搁了时间,却让太太有机会跟姑娘说很多话。不是都说,回光返照,精神头很好吗?
李婶因为早得了甄子柔的托付,很熟练地从衣柜里找出了甄子柔说的那套大红色的衣服,看了林氏他们一眼,想想还是对书杰和书瑶说道:“你们娘交代了,要穿着这套衣服,说是你们爹给买的。”书瑶瞟到林氏又要像前世一样坚决反对,抢先答道:“是,刚才娘也跟瑶儿说了,说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林氏讪讪地闭嘴,这个死丫头才六岁吗?怎么处处跟她唱反调?
李婶和木匠娘子九斤嫂准备帮甄子柔擦身换衣裳,书瑶家对门的阿娟嫂带着女人们去大厅准备灵堂,李叔带着男人们去杂物棚抬棺木,李婶按照甄子柔的交代安排了一下,大家就各自忙碌去了。
甄大富和林氏揣着手走到外间坐下,根本没有帮忙的意思。他们现在就想着赶紧让这些人弄完都滚回家去,他们才好找他们要的东西。
书杰要带着书瑶和书文换上了孝服,准备去灵堂,甄大富拉住书瑶的手臂:“瑶儿,大舅舅要问你话。”
书瑶向上歪着脑袋,睁着大眼睛问书杰:“大哥,他们真是舅舅舅母吗?为什么大家都在忙,他们要坐在这里说话?”
书文抢先答道:“我知道,我知道,爹说过,远亲不如近邻。”
甄大富和林氏的脸一下黑了,书瑶心里暗暗叫好,书文这句话答得真妙。
爹在的时候,总是让他们跟邻居的小孩好好相处,要尊敬邻里,看人家有困难的自己能帮就帮一点,爹最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远亲不如近邻”。
书杰想说什么,动了动唇还是没有张口,他知道甄大富二人不喜欢爹,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他们。顿了顿,他最终还是牵着弟弟妹妹,默默地走去厅堂那边。
翠竹端着一盆给甄子柔擦洗了身体的水出来,到外面倒了退回来。林氏看了看里屋,压低声音:“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那个死丫头什么都听你的吗?”
翠竹垂下头:“我回来之前,太太醒了,好像跟姑娘说了许多话。”
林氏皱眉:“小丫头片子而已,你想办法哄回来,再套套她的话。”
翠竹轻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