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走开了,但他说的话书瑶周围好几十个竖着耳朵的人都听到了,一时之间羡慕、嫉妒、欣喜、不平……各种情绪、各种思量的目光向书瑶的方向涌来。
柳妈妈和蓝锦自然是欣喜的,眼里满满都是与有荣焉的兴奋和骄傲。杨夫人不能淡定了,本来只是想让如空大师帮忙看一下书瑶克不克亲,没想到竟然是名满大周、神一样的静玄大师当众赠送了莲花手串,当众说书瑶有佛缘、有福缘,还说以后还有见面机会。天啦,书瑶这丫头该是有多大的福分才能让静玄大师都如此点评啊?这以后谁还敢说书瑶三兄妹克亲、命硬?
不过杨夫人又犯愁了,之前她只想着书瑶到底是有福还是命硬、会不会克她儿子克他们一家的问题,现在才想到人家夏宅会不会接受她儿子,应不应这门亲事。
夏宅现在没有正经长辈,又从夏府脱出来自成一支,夏府两位叔伯做主,书杰三个肯定不会理会。如果书杰也才十三四岁,族亲长辈或许还能做主,但是书杰已经十八岁了,还是个主意正的。
这两三年,金喜达处处维护书杰三兄妹,俨然已经作为主事长辈说话。书杰三人的亲事,他必定也是要插手的。
虽然众所周知夏霖轩生前与杨县令是拜把兄弟,但别说金喜达对他们家老爷一直是不冷不热,书杰三人对他们杨家也只是客气,一点不亲近,还不如章世文家。
杨夫人不是不知道杨县令一直是在利用夏霖轩的勇猛和身手为他立下政绩、为他的升迁开路,也知道三年前慕容家找过杨县令谈交易,不过不是没成功吗?他们杨家也没对书瑶三兄妹做出实质性的伤害不是?至于利用夏霖轩,哪个上官不是踩着众手下的肩膀上去的?上官上去了,自然也会继续提携为他卖命的手下。
不管怎样,杨夫人都是要试一试的,杨县令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十年了,到现在都没有挪高的迹象。如果能够定下书瑶,不仅是儿子,连杨县令也可以沾光吧?金喜达或者威远侯府、甚至只要柳妈妈肯帮忙走走关系动动嘴皮子,杨县令升迁都不是难事。
虽然书瑶现在才九岁,但今日静玄大师的话很快就会传扬开,再等几个月书杰一旦金榜题名,只怕他们杨家就更没有戏唱了。
……
另一边,小沙弥的走向继续磁铁般吸引着几百信众。
穿过一排排人群,小沙弥走到远远角落里带着黑色帷帽的正然面前:“阿弥陀佛,静玄师祖送施主一句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世人常常因为放不下的执念着相了,喜悲往往只隔着一层纱。师祖说,他能给施主的建议也就只这一句话,见不如不见,能让施主顿悟的人只有施主您自己。”
正然接过手串,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多谢小师父了。”
“阿弥陀佛”小沙弥再念一声佛号,转身回去了。
隔得太远,小沙弥和正然的声音又小,人们拔长了脖子,都没听到什么,更加好奇地八卦着:
“谁呀,那是?好像是男的。”
“神神秘秘的,男的还怕人家看?是什么大世家的人吧?”
“肯定是的,你们看他那袍子的布料,是最新出的浮纹竹锦,一身要好几百两银子呢。”
……
太神秘了,离他们的生活好远,众人拔回八卦的心,继续讨论起眼前看得到的小姑娘书瑶。刚才小沙弥说的话、最近的传闻、传闻的源头徐府、书瑶三兄妹的前景和亲事、夏府、甄府全都被挖了出来、迅速地联系起来,从寺里到寺外,从山上到山下,迅速地蔓延开来。
书瑶和柳妈妈这才知道了所谓“克亲命硬”的传闻,柳妈妈气得手都抖起来,锐利的眼神瞥向徐府二夫人,正巧徐二夫人心虚,怯怯地偷偷看向这边,对上了柳妈妈刀子般的目光,徐二夫人当即双腿发软、差点瘫在地上。
她是知道柳妈妈身份的,不需要金喜达出手,只要柳妈妈动动嘴皮子,徐二老爷的那些上官一定很愿意卖她一个人情,攀一个关系。这两年柳妈妈没有回京过年,每年年底,听说皇后娘娘都派了人来送赏赐和探视。
一位与徐府二房一向不对盘的太太撇嘴道:“刚才还在吹他们家女儿多大造化呢,估计是妒忌人家夏宅,故意把夏姑娘和她家女儿的命格倒着说,到处宣扬吧?”
徐冰儿的脸色一下煞白,倒着说?那不是说她才是那个命硬、克亲的人?她刚刚才定了一门亲,就在半个月前。对方是大名府城新任知府的嫡次子,人家是看在她大伯父的份上,还有堂姐徐冰儿定了一门好亲事,这才定下她的,如果这些话传到大名府城去……徐冰儿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书瑶克不克亲她不知道,但一定是克她的。
徐二夫人当即变了脸,但她不敢上去争吵,这里这么多人,就如先前她自己所想,这种事当事人总是不喜欢闹大的。怎么办?怎么办?
她后悔了,都怪自己占不到便宜,被娘家嫂子激了几句,逞口舌之快和一时的解恨舒坦,这下完了,她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接二连三地面对什么。
她想不到的是,她很快要面对的事比她想象的更糟糕,让她几乎招架不住。
对于命硬传闻和柳妈妈的怒火,书瑶却是淡然一笑,反过来安慰柳妈妈:“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要怎么说我们哪里都管得了。这下不就好了,乱说话的人只能自己打嘴巴。妈妈莫生气了,我们去吃饭吧,肚子很饿了,吃完饭我还想四处看看呢,山上的风景好美。”
柳妈妈一听自己的宝贝姑娘肚子饿了,哪里还有闲心生气:“是是是,素日这时候早都吃了午饭,哪能不饿?也亏得秀桃没来,否则早就叫翻天了。”秀桃活泼好动,个子小小却天生力气大,可是也能吃,最经不起饿了。一听说讲经会巳时中才开始,还要一两个时辰,就决计不肯跟来。跪坐在那里听什么佛经已经是很痛苦的事,还要饿着肚子听?她才不要受那份罪!
“噗哧”,蓝锦一想到秀桃姑娘当时吐小舌翻白眼、头摇得跟泼郞鼓似的、口口声声囔着宁愿去写五张大字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书瑶也宠溺地笑了笑,在她眼里,秀桃就是他们家最小的小妹妹,天真活泼没有心机,却容不得别人说书瑶三兄妹一点不好。前世到今世都是这样,秀桃凡事都以书瑶为重,只不过,今世还多了书杰和书文。
杨夫人对书瑶的态度和那番话却是震惊,这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吗?如果是其它小姑娘该多委屈多伤心呀,不说被重重打击也是气得半死吧?就算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被这么说至少也会大哭一场吧?
杨夫人心里越发没底了,本来还想着回去的路上跟书瑶坐一辆马车先好好哄哄,没有爹娘的小孩子很想要娘的疼爱吧?她可以以未来婆婆的姿态“宠爱”书瑶,让小姑娘依赖她信赖她。
可是现在看见书瑶那超乎年龄淡然的笑容,黝黑、似乎身不见底的眼眸,回味刚才那番成稳、隐藏着淡淡不屑的话语,杨夫人的心里直抽抽,这样的小姑娘是好哄骗的吗?
同样震撼的还有书晴,这个小堂妹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可能吗?还是,她只是不懂?不懂有一个“命硬克亲”的名声会带来什么?
因为杨夫人是有预定禅房的,她们又回到了之前喝茶休息的那个禅房,已经有两个小沙弥送来了斋饭。
虽然是寺院为大香客特意做的斋饭,毕竟还是斋饭,能有多好吃?加上各有郁闷心思,杨夫人和书晴都没有什么胃口,只有书瑶和柳妈妈吃得津津有味。早上吃的早,还爬山上来,这会儿又早过了饭点,她们已经饿得稀里哗啦了。柳妈妈注重养生,夏宅三餐、点心、宵夜一向很准时,很有规律。
用完午餐已经快到未时了。杨夫人跟如空大师还有约,虽然不用再问书瑶克不克亲的问题了,但上来一趟,能跟如空大师谈谈也是难得的。如空大师自然没有静玄大师的声名和威望,但作为千年古刹玉泉寺的主持大师,也不是谁想见都能见的。
柳妈妈忙说道:“夫人自去忙您的,我们姐儿正好想四处看看风景,我们走到哪逛到哪,姐儿看够了我们就自己下山回府去,今日寺里的安排就多谢夫人了。”
杨夫人这会儿也没有了哄书瑶的心思,心里无措得很,想着还是回去跟杨县令商量一下再说。
书晴想书瑶带着画板,应该是要去取景画画,她很想看看书瑶绘画的水平到底如何,不过见书瑶并没有邀请她一起的意思,想想也就罢了。而且刚刚周氏那么一通闹剧,让她很“受伤”,也没什么心情逛风景。
再说了,自己原来说周氏有事不来,现在周氏出现了,她总不好不当一回事,再抛下自己的母亲不顾,遂主动说道:“瑶儿妹妹,我娘兴许是改了计划,又赶来了,她定是同三婶她们挤一辆马车来,我一会儿得去找找她,就不等你们了,得空再去看你。”
书瑶点头:“好,晴儿姐姐只管去,我要好好玩玩,只怕没那么快。”
出了禅房,三家笑着道别,各自分开,转身后却是表情各异。
书瑶自是开心的:“妈妈,早上我画了一副云雾中的山景,还有一道美丽的彩虹,那景致真是太美了。”
蓝锦笑嘻嘻地插话:“我觉得姑娘画出来的更美。”
柳妈妈只要书瑶开心她就开心,至于其它,她已经有了打算,欺负到她家宝贝姑娘头上,也要问问她答应不答应。
伸手将书瑶掉落额前的一绺头发撇到耳后,柳妈妈笑道:“白猴山玉泉峰的云雾、苍松、水帘洞是最有名的。听说玉泉寺的第一任住持大师就是看中玉泉峰景致中透出的超凡灵气,才把筹建中的寺院定址在这儿,并取名玉泉寺。”
“水帘洞?”书瑶惊喜问道,以前娘跟他们说过孙猴子的故事,那孙悟空就是住在花果山水帘洞的。
“是啊,大瀑布遮着洞口,就像一道水门帘,所以叫水帘洞。呵呵,说起来妈妈也没见过呢,只是听说。”柳妈妈笑道。
蓝锦先激动了:“快快快,我们现在就去看嘛,水做的门帘,我都想象不出来呢。”
三人向一个小沙弥问了路,兴冲冲地奔“水帘洞”而去。
杨夫人走出了十丈远后放慢了脚步,无奈地轻呼出一口气,旁边的贴身大丫鬟奇道:“夫人之前担心瑶姑娘命硬,现在静玄大师亲自赠送莲花手串,说瑶姑娘有福缘,夫人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杨夫人轻叹:“有福缘又怎样?只怕他们看不上我们杨家。”
“……”这丫鬟也不是无脑子只知道奉承的那种,她看得明,虽然书瑶三兄妹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但并不是没有依靠、任人拿捏的。倒是自家老爷、夫人一直在跟夏宅套近乎。“应该不会吧?瑶姑娘的爹夏捕头和我们大人是结拜兄弟,两家也算是世交了。”
杨夫人摇头,书杰三个不是一般的小孩,只怕他们早都看明白了。现在想想,就算在金喜达、柳妈妈他们还没有出现之前,也没见书杰三人来向杨县令或者她求助,倒是与章世文夫妇走得近些。
这么一想,杨夫人更觉得书杰三人不能小觑了,他们三兄妹在她面前总是表现得刚刚好,谈不上亲近,但也绝对不会让人感觉到生硬的疏远。年龄小小就这么懂得遮掩情绪!这样的三兄妹怎么可能接受同她儿子的亲事?一下子都能看穿她的心思和目的吧?也是,柳妈妈在皇后身边什么没见过,教导三个如此缜密心思的孩子又算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