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大相国寺乃是中原一带的有名寺院,历来香火鼎盛,相传为战国时魏国信陵君的故宅,北齐天保年间始建为佛寺。
大宋开国之后,大相国寺深得皇家尊崇,屡屡增修扩建,到了道君皇帝政和年间,大相国寺俨然已成为了中原第一大寺。
张梦阳陪同着李师师进入到了寺里,上了香,磕了头,对僧众们布施了一百两银子,见到偌大的寺里男女信众颇多,进进出出,直有摩肩接踵之势,李师师便不愿在此处多待,与张梦阳相携着手走出了寺来。
这时候时辰尚早,回家也是无事,便在外城的寺观和园林间随便逛了几处。
及至中午时分,各处都玩得尽了兴,张梦阳骑着马,李师师坐着轿,便开始打道回府,避开路窄人稠的街衢,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不疾不徐地朝内城里走去。
刚进入保康门不一会儿,就听后面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张梦阳回过头来观看,只见二十多个军健簇拥着一位衣甲鲜明的将官,正通过了城门沿着官道奔驰过来。
张梦阳知道在这京城之中多得是目无法纪的骄兵悍将,见这样一群人杂沓而至,心下实不愿意招惹他们,连忙命轿夫和小厮们往旁边闪让。
这些军健们转眼即至,后边跟轿的一个小厮躲闪不及,被冲过来的一个军健挥起马鞭来,狠狠地在身上抽了一记。打得这小厮一声号叫,随即便痛得滚在了地上,哇哇地哭叫起来。
张梦阳心下大怒,心想这个小孩子家又没惹你,你平白地打他一下做甚么。于是拍马抢上前去,用手中的马鞭指着那军健怒声喝道:
“这位军爷,小孩子家腿脚慢,你骂他几声说他两句也就是了,为什么毫没来由的动手打人?”
那军健平日里是在街面上横冲直闯惯了的,从没见有平头百姓敢如此对他指斥呼喝的,他见张梦阳虽然衣饰穿着华贵,想来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富家公子哥儿,哪里把他放在眼里了,于是便冷笑一声道:
“呦呵,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谁的裤带没系紧把你给露出来了,老子们出城进城就连宫城里的控鹤军都得礼让三分,你是他娘的从哪儿跑来的杂毛!”
说着,这军健手挥马鞭,对着张梦阳便劈头盖脸地打落下来。
张梦阳见马鞭来得迅速,骑在马上赶紧地把身子往侧里一闪,躲过了他打落下来的一记鞭子,同时顺手一抄,把他的鞭梢给抢在了手里。
那军健见鞭梢被眼前的这青年拽住,自然地拉住鞭柄用力回夺,张梦阳自修炼神行法以来,最是以耐力见长,见他拽住鞭柄回夺,遂也发力与之较量。
那军健没想到他年纪轻轻,且又是个富家公子哥儿模样的人,身上居然还有膀子力气,于是更加用力地与他拉扯起来。…
这时,李师师在轿内说道:“用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一个小厮,打了就打了吧,让他们走吧。”
张梦阳应了声“是”,就把抓着鞭梢的手一松。那军健正在浑身发力,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会突然松手,登时收势不住,一个后仰翻便朝马下摔去。
这一下倒是出乎张梦阳所料,他口中“啊”地一声说道:“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其余的军健们见自己的同伴吃亏,纷纷大声呼喝,手中的马鞭如一条条的长蛇般纷纷向张梦阳身上招呼过来。
张梦阳慌乱之间左躲右闪,但这么多条鞭子一齐打将下来,却哪里能够闪避得及?头上脸上身上登时挨了好几下狠的。
“都住手!”这些军健中的那位将官大喝了一声,止住了手下之人的行凶。
这名将官骑着马从人丛中走上前来,嘿嘿地冷笑了两声,说道:“这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啊,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萧莫娜那骚娘们儿的近侍局副都统张梦阳张大人哪,幸会,幸会!”
说着,这将官在马上,斜着眼睛朝张梦阳抱了抱拳。
张梦阳一听这人说话如同扯响了破锣的一般,说不出的难听刺耳,再抬眼一瞧,眼前出现了一张又黑又长的刀条脸,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原来这名将官非别,正是原先在萧太后手下驻守易、涿两州的辅国大将军郭药师。
郭药师当初自以为在萧太后的朝廷中不得重用,率领易、涿两州的常胜军反水降宋,易、涿两州因此也成为大宋誓师北伐以来收复的唯一疆土。
因此,道君皇帝赵佶认为他厥功至伟,封其为安远军承宣使,紧接着再拜其为武泰军节度使,加检校少保,并且召其入朝,赐给宅第姬妾,又在后苑延春殿亲自召见,赐爵安平侯,端的荣宠有加。
郭药师自恃皇帝的特别恩宠,一向为所欲为,飞扬跋扈,其手下的常胜军也是骄横惯了的,向来不把汴京城中的军民放在眼里,张口就骂,抬手就打,惹得汴京城中民怨沸腾,一提起常胜军来,径以“响马”“匪兵”称之。
这天郭药师从河北驻地返回京师,来向蔡京讨要钱粮,可巧刚从保康门进去内城里来,就与张梦阳在青石板道上狭路相逢,这可真是如他所说的不是冤家不碰头了。
虽然张梦阳与郭药师在此地不期而遇,心里面多少有些犯怵,但既然碰上了,也自然毫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壮起胆子来从容应对。
何况轿子里还有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若是表现得太过脓包,令美人心生鄙夷,这对他来说,可真的是比死还要难受了。
张梦阳也对着郭药师拱了拱手,笑着答道:“我也当是谁呢,原来是为大辽镇守易州涿州的辅国大将军郭药师君。咱们燕京一别,转眼忽忽数月,郭大将军别来无恙啊。”…
郭药师冷哼了一声,道:“大宋道君皇帝圣德明睿,礼贤下士,比那任人唯亲的萧莫娜,不知要贤明出多少倍去。郭某人在圣天子的栽培下,如今已忝列武泰军节度使,安平侯,也还算得上是无恙吧。
那么你哪,燕京城被大金军攻破了,你不随着你那老姘头逃回草原里去,跑到中原来干什么了?”
张梦阳心想:“莫如我也说投降了大宋,与他同为道君皇帝的臣子,说不定他心生怕惧,就不再与我为难了呢。至于他回去打听明白,知道了乃是我信口雌黄,毫无根据的瞎说,那又打什么紧?只要眼前的这一劫能够躲了过去,他再想要找我算账的话,却到哪里去找我?”
于是,张梦阳呵呵一笑说道:“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郭大将军来到了大宋圣眷优渥,我这人虽说愚昧,也难免对大将军起了追慕之心,幸而当今圣上厚泽深仁,也给了我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做,现为禁军殿前司副都提检。郭大将军,咱哥儿俩可真是有缘哪,兜了个大圈子,又都跑到这儿来同殿为臣啦,哈哈……”
禁军殿前司乃是守护汴京皇城的宿卫亲军,其作用与大辽的御营近侍局作用相仿,都是担负皇宫大内警戒的御林军,在驻守京师的众军中地位极其显要,不论是军器配备,还是训练俸禄等等,相较于其余军种皆明显优渥数倍。
郭药师一听张梦阳说他现今为禁军殿前司副都提检,登时为之气夺,心想这个小子屁本事没有,凭什么在大辽和大宋都受到如此重用?
郭药师仔细想了想,觉得禁军殿前司中的将官升迁绝对算不得小事,自己虽然远在河北,宫中殿前司里果真又加升了一位副都点检的话,自己绝不会毫无所闻。
再者说了,他既然做了殿前司副都提检,怎么穿了这么一身打扮就跑出来了?看上去像他娘的公子哥儿一样,刚刚那乘话的女子又是谁?看这乘小轿的模样,她应该也不是王侯门第中的眷属。
“这个臭小子,莫不是拿大话欺哄我吧!”郭药师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