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在平原上前进了四天。

战火，哀嚎，怪物横行在这片本应美丽的土地上。

鲜血染红了泥土，火焰吞噬了村庄，连天上的太阳都看不下去这所谓“反抗”的模样，躲进了云彩里，只照出昏暗的光亮。

风吹过，带来的不再是麦田的香气和人们的笑语，只有血腥味和哭声混杂在风里。

往日的村庄破败不堪，平民的尸体横在街头，眼睛幽怨的看着天空，质问神明。

冒险者们的出发是仓促的，食物，水源，并没有充足的储备，他们必须去补给了。

翻找被毁村庄的粮仓，农民的房屋，大一点城镇里的商店，那里都会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怪物们只是破坏，不会拿走那些东西。毕竟他们只是遵循本能，觅食人类，遵循主人的命令，破坏村庄。

“我们需要补给一些食物了。”

艾莉亚翻着装吃的的袋子，里面只剩下几个干硬的面包和风干的肉条。

而他们的旅程还有很远。

希贝儿看着地图，用笔标出他们的路线，笔尖点在了一个小小的村子。

“前面的山坡后面，有一个村庄。”

冒险者们互相点点头，商量着接下来的安排。

“得有人留下来看马车。”

阿萨兹卡说完之后，木头举起了一只手，示意他会留下来。

他很喜欢这两匹马。

“跑的快的一起去镇子里拿东西，食物才是关键。”

艾莉亚说。她很清楚现在的目标，食物对他们才是最重要的，拿完就跑，根本没必要和村子里的家伙纠缠。

“我，老爷子，精灵，小二，我们四个去。”

盗贼，剑士，猎兵，和一只小猫，小二可以提供高处的视野，帮他们放哨，其他的三个人灵活度比较高，可以随时逃走。

几人都表示同意。

这本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陈年坐直身子，让自己看起来尽量高大一些。

“不行！”

龙井极力反对。

“年姐，你呆在这里，在镇子里我们没办法抽出太多的注意力照顾队友。”

“可是……”

陈年希翼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老师，希望她可以帮自己说句话。

“小年，呆在这里吧。”

希贝儿轻叹一声。她清楚自己的徒弟心里在想什么，如果去的是艾布拉姆，她也会这样做的吧……

她又看向阿萨兹卡，老人也只是摇摇头。

陈年断了这个念头。

“我知道了。”

她的眼睛看向龙井，眼神里满是担心。

“安啦，我会回来的。”

龙井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和她比了一个大拇指。

“注意安全。”

随后，三人一猫，拿着袋子迅速跑向山坡下的村庄。

马车就停在山坡上，静静的看着他们的身影远去。

“怕吗，小子。”

阿萨兹卡轻轻的笑着问。

“怕。”

龙井的回答很认真，很坚定，没有逞强，没有狡辩。

“但必须要去。”

他说的是这次行动，还是这场战争呢？

他才来到这个世界不到四个月。

三个多月之前，他还是一个每天来往于学校，家，自习室，补课班的普通高中生。

每天面对的是老师，家长，习题，考试。

现在却要被迫面对一场战争。

他过去梦中幻想的战斗，世界，都变成了现实。

可是为什么，看了这一路的景象，心里却不住的害怕，又开始想以前的生活呢？

真是讽刺啊。

龙井心里嘲笑了自己一句。

小二停下了，几人也随之停下，他们在房顶上向下俯视——是地精。

两三只地精们围着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男孩，男孩抱着地上的女性尸体痛哭，瞪视地精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而地精的眼里，却只有一块死肉，和一个还活着的嫩肉。

“救他吗？”

艾莉亚看向两名队友，这种事情要表决的，毕竟她不能随意暴露自己和同伴。

龙井愣了一下。

救他吗？

救他很危险的吧，会暴露位置。面对三只地精，根本没有直接击杀不发出声音的可能，战斗的声音会引来更多的敌人。

不救他吗？

他肯定会死的吧。

“救不了吧……”

他还是说了。这种情况下只能选择默默离开吧，没有办法全身而退，搭上自己的命，再和他一起死吗。

龙井的眼睛像寻求帮助似的看向阿萨兹卡，老人只是无奈的点点头。

“走吧。”

他们离开了。

地上的孩子看见了房顶的他们，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冒险者们离开。

龙井的视线和他对在了一起。

地上那个男孩的眼神没有改变，他冲房檐上的盗贼坚强的笑了一下。

仿佛是在说。

“走吧，没必要管我的。”

孩子死在了地精的刀下，他最后的笑容却狠狠的剜在了龙井的心上。

这样做是对的吗？

龙井扭开头不去看地上的血和残缺的肢体，可是那个男孩的笑容却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怎么也忘不掉。

他很怕，怕死，怕回不去。

他是个懦夫。

而那孩子到死也没有向他们求救。

几人找到了一处商店，那里面应该会有吃的。

店门上的牌子已经被砍得破烂，只剩下一片残缺的碎木板在杆上摇摇欲坠。

店门口倚着的一只地精在打盹，它的手里抱着刀，闭着眼睛呼呼的睡着，嘴角还有暗红的血迹。

小二先下去侦查了一下四周，没有其他的地精，店里也没有。

确认情况之后，艾莉亚一箭射进了熟睡着地精的喉咙，可怜的家伙这一觉就睡到了尽头。

他们走近商店，翻找着一切还能吃的东西，一串玉米，几个散落在地上的土豆，橱柜里还有一瓶牛奶和几个干面包，墙角还有只剩一半的卷心菜。

龙井和阿萨兹卡把吃的装进布袋里，动作迅速，艾莉亚和小二在门口放哨，随时注意着路上的情况。

阿萨兹卡看着盗贼，欲言又止。

“来了，一，二，三……七个，不对，八个地精。”

艾莉亚赶忙招呼着两人停下，他们背上找到的东西，从商店后屋的窗户翻出，却迎面撞上了一只正在啃着人类手臂的地精。

还没等那地精叫出声音来，一把短刀和一把长剑就已经贯穿了他的脖子和胸口。

怪物倒下的声音还是惊动了路过店门口的地精，它们正在查看那只死掉的地精尸体，听见动静，他们立刻冲进了商店。

地精从商店后屋的窗户探出头去，只看见了同类的尸体。

它们挤出窗户，四处观察着敌人的位置。

这时，冒险者们已经爬上了房顶。

一只地精发现了他们，大声的怪叫着，指向他们的位置，这下地精们都看见了他们。

一只地精仰头大声嚎叫，四面八方不断有声音回复，一时间地精的叫声此起彼伏。

地精弓箭手拉动大弓，射出一支箭矢，那箭比艾莉亚的大了一倍多，嗖的一声从阿萨兹卡的身边略过。

冒险者们在房顶上灵活的跳跃移动，龙井掏出一颗催泪弹丢向它们，呛人的烟雾弥漫，嗅觉灵敏的地精受到的伤害更大。

他们被地精一路追赶逃回了马车，木头急忙甩动缰绳，几人上车之后，随着一声马的嘶吼，地精被远远的甩在身后。

它们只追了一会，就不在追了，悻悻离去。

三人在车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小黑猫也趴在马车上，小肚子一起一伏。

看着几人平安归来，陈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们的旅途还在继续。

傍晚十分，太阳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光芒，但只是一抹晚霞，就匆匆落下。

他们在一处山坡的背阴面休息，附近没有村庄，几人生起篝火，把找到的食物煮熟，聊着这次在村庄的经历。

龙井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吃东西。

陈年看着龙井的样子，觉得很奇怪，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只是躺下睡觉。

她也只好作罢。

龙井失眠了。

他每一次闭上眼，都是那个男孩死前的笑容。

在斯斯卡（妖精城）的时候，他亲生杀了一个精灵，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这次呢？

是因为他做错了吗。

守夜的阿萨兹卡走到在他身边坐下，他急忙闭上了眼睛。

他在害怕。

“别装了，我跟你聊聊。”

他坐起来，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感觉十分迷茫。

老人拿起酒壶，喝了一口。

“在想那个孩子？”

“嗯。”

“感觉怎么样？”

“很糟。”

阿萨兹卡把酒壶递给龙井，他接过来，闭上眼睛，仰头喝了一大口，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没味道……”

“当然了，那里面是水。”

老人把葫芦拿回来，继续说，

“你觉得你害了他。”

“算是吧。”

“这才是正确的反应，孩子，这证明你还有人性。”

阿萨兹卡看着漆黑的夜空，颇有感慨。

“他发现了我们，没有求救。”

“我看见了。”

阿萨兹卡想起那个坚强的孩子，心里也满是敬佩。

“他很有勇气。”

“可我没有……我很怕。”

龙井把额头抵在膝盖上，抱膝坐在草地上。

“不，你也很有勇气，至少你面对他了。”

阿萨兹卡把胳膊搭在龙井的肩上，安慰到。

“你很怕，但你没有退缩，这就足够了。”

“希望如此。”

“好好睡一觉吧，孩子，你还有要保护的人，别让自己后悔就好，其他的，留个上天去判断吧。”

阿萨兹卡站起来，走开了。

龙井躺在草地上，看着马车。那里面，有他想保护的人。

他闭上眼，说了自己一句。

“中二。”

那个男孩的笑容还在那里，但他睡着了。

他睡的并不踏实，但还是这样过了一夜。

有时候，害怕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如何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