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乌萨斯这个大陆最顶级帝国之一的边境大城邦,切尔诺伯格每天都有着相当庞大的流动人口。他们或是来自遥远维多利亚,或是来自几近相邻的东国,或是途径乌萨斯帝国,想要前往新兴的哥伦比亚——
总之,这里的社群组成相当的复杂。
尽管天灾分割了大陆上的各个国家与城邦,但鉴于泰拉大陆辽阔的幅员,其实有很多天灾是降临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之上,造成的最大影响,大抵便是留下一处相当大储量的露天源石矿,以及一个将会持续数个月、甚至一年以上的辐射禁区。
当然了,强大如雷姆必拓以及哥伦比亚的一些大型矿业公司,他们有着最先进的设备以及防护措施,并不用担心矿石病感染一类的问题,而暴戾如乌萨斯帝国,被视作下等人、甚至不被当成人的存在——感染者,以及部分先天缺陷的变异儿们,就会被用作消耗品,挖掘源石矿,不行了就丢掉换新的消耗品。
“乌萨斯帝国的这般作风,不会有人反抗吗?”
这个问题在许多国家的学院中被人提出,但大多数都是无疾而终,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饶是在强大的、以新潮和自由,尤其是言论自由著称的哥伦比亚,在那里数所大陆知名的大学院中,也没有几个导师敢去公开回答这个问题以及相近、类似的一些疑惑。
没错,这个帝国,曾经几近制霸全大陆的顶级帝国,即便它如今已然垂垂老矣,即便腐朽在它的内部蔓延,但炎国的一些学者们,虽然没有在台面上给出直接的说明,但他们却引用了炎国的一句老话来作为解答——
“瘦死的害兽也比源石虫大。”
当然了,这句话只要熟悉炎国语,甚至就算对炎国一无所知,也能够明白其中的含义,只要用城际网络上的翻译器换成自己的语言就能理解。
尽管现今同样是泰拉大陆上最上层的大势力之一,但说白了,炎国也不愿意正面和乌萨斯帝国怼上。炎国的统治者和人们对于乌萨斯帝国说不上害怕和畏惧,但是没有人想和开战几乎等于拼命的庞大军事机器怼上。
旁边还有群狼环伺呢!
无论是正在奋力追赶几家古老帝国的哥伦比亚、开始内讧的卡兹戴尔、失去统治而混乱的维多利亚,还是野心勃勃、躲在阴影下窥视的东国。只要哪一个帝国先露出足以致命的破绽,那其他的国家,根本不会介意给你补上一刀,啃上一口。
所以,无论是哪个国家的学院,顶多在私下讨论一下乌萨斯帝国的状况,大多数没人愿意去掺和,而且即便有着城际网络的存在,但大多数的平民都不会关心什么乌萨斯帝国的政治环境之类的事情——
他们连相邻远一些的移动城邦都不一定会去关心,更何况连多远都不知道的乌萨斯帝国呢。大部分人的一生,都是在位置相近的移动城邦中度过的,甚至运气不好的,天灾频繁一些,那一辈子都在一座移动城邦中逝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反抗和革命失败的原因都只有一个——他们是感染者。”
炎国姜齐大学的一位老教授是这样说的。
有一部分学生在沉思了一阵之后恍然大悟,而大多数的,却只是似懂非懂。
毕竟,感染者在炎国虽然不受欢迎,有些歧视,但也不至于惨到乌萨斯帝国境内的那种程度。
且先将时间倒回至切尔诺伯格的午后。
尽管切尔诺伯格市是由市长鲍里斯伯爵和罗斯托夫伯爵为主的移动城邦,但实际上居住在这里的,不止他们两家伯爵位阶的贵族,只不过两家是作为从落后于时代的旧贵族中脱颖而出的新贵族,获得了权力与财富罢了。
作为帝国边境最大的城邦之一,切尔诺伯格之中甚至还有着公爵这种存在,只是这个公爵似乎不怎么喜欢玩弄权力和政治,很少在各种聚餐与沙龙中出现,就连一年一度的贵族会议都见不到他的身影。
此时,在这位爵位仅次于亲王和皇帝的公爵家中,特罗洛普·莱特,正和公爵大人站在豪宅三楼的露天大阳台上眺望着远方。
“你可别忘了啊,小子。”公爵大人摩挲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瞥着比他高出一点的特罗洛普,“近些年来,帝国将军没有一个善终的。
或者说,帝国军方的高层,能活着退役,并且寿终正寝的人是不存在的。”
他颇为轻浮的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特罗洛普说:“你觉得你能超过他们哪一个?”
“嘛啊,我的目标也不高。至少比赫拉格将军好一些就行了。”特罗洛普砸了咂嘴说道。
公爵沉默了一会,旋即轻笑一声说道:“赫拉格啊……哈,他那样也算活着的话。”
“亲手弑杀了自己的挚友,屠尽了对方的家族,将其军团一举覆灭的家伙。”如同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般细长的身子斜倚在护栏上,公爵大人嘴角微微翘起:“有什么比身为帝国将军,却无能为力的亲手毁掉这个荣耀更让人痛不欲生呢?
赫拉格啊……他已经是死人了。”
“只有死掉的将军,才是好的帝国将军。”特罗洛普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
两人都很明白,或许赫拉格这个人还活着,但被称作帝国将军的那个赫拉格,在那场战役后的军事法庭中,已经彻底死去了。
躲入角落之中,藏在阴影之下,唯有这样,才有可能从庞大的帝国机器下逃得一命。只是,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对于崇尚实力和霸道的帝国将军来说,是比死还要痛苦的耻辱。
“那你呢?你也要像他一样,抛弃近卫军的荣耀和帝国的荣光,躲到地下去和一群牲畜鬼混?”公爵嘲讽似的翘了翘嘴角,也没等特罗洛普回应,便恍然大悟般自问自答的说:“啊,说起来也是。”
“你可是特罗洛普·莱特。”他说。“说到做到,荣耀即为生命的莱特家继·承·人。”
“自从那次……啧,不说别的,就算是你也不能在公爵府邸中擅自使用武器吧。”瞪着眼往下瞧了瞧,公爵无奈的说道。
闪着寒光的短刀锋刃,几乎以分毫之差横在了他的下颌与咽喉间,似乎只要公爵大人再多说几个字,刀尖就将穿透他的头颅,划破他的动脉。
“年龄大了,话也越来越多了吗,公爵大人?”
“当不起当不起,我可称不上什么大人。”公爵一边讪笑着摆了摆手,一边不着痕迹的将短刀从自己的脖颈处移开。他可不喜欢这种生死瞬间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
拨开刀锋后,公爵的视线再度从特罗洛普身上移走,投向了极远处灰色的水泥森林。他语气有些飘忽不定的问道:“让‘人偶师’肆意发挥没问题吗?”
“下城区需要清理一下了,让那种蠢货动手,也省了不少事。”
“你就不管夹在其中的无辜之人?”
“嘿。”特罗洛普不禁嗤笑一声,“瞧您说的,您是会在乎这种事情的人?”
“还是说,您觉得我是会在乎这种事情的人?”特罗洛普说。“我可从没标榜过自己是什么正义人士,是什么惩奸除恶、乐于助人的好人。”
“对咯。”公爵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对青年的说法相当赞同。“这样处理,就算之后议会也拿你没办法。”
倒是被特罗洛普称作蠢货的莫尼普尤费特,在袭击计划告吹之后,因为加重的矿石病状况,在荒野上的某一处由巨石拼搭而成的洞窟中痛苦的且愤怒的咆哮着。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在按照仇人所铺就的道路行走,估计莫尼普尤费特是顶多活到次日清晨了,迟早被气死。
“多亏了你这一手,接下来的计划,我也能稍微放开点了。”
听到公爵的话语,特罗洛普挑了挑眉毛问:“研究实验进度怎么样了?”
“还不错,”公爵淡淡的说道,语气中隐隐带着些许傲然,“虽然不是同一条路,但我自认为和哥伦比亚莱茵生命实验室的那帮家伙的水平不会差多少。”
顿了顿,公爵继续补充了一句:“更何况凯尔希女勋爵的研究所那边,没来得及处理掉的机密资料,可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女勋爵?”特罗洛普嘴角扯了扯:“你提她做什么。”
“啊……我还以为你对她有点意思来着。”公爵瞥了瞥特罗洛普,却是有些遗憾,没能从后者的脸上看到什么波动。“毕竟当初你经常跟在她后面,还是研究所的守卫。”
“你会对和你年龄差不多大的老女人有心思?”特罗洛普没好气的呛了一句,“你们这些人还真是有点可笑,为了所谓的寿命,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话音刚落,公爵便摇头否决道:“年轻人哪能懂得时间的重要啊。”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公爵自己心底里其实也有着极为微小的一点困惑——我长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于这点微不足道的犹豫,公爵倒是没怎么在意,毕竟到了他这种层次的人,谁没点野心和理想呢?到了他这般地步,追求的梦想已然可以化作理想去实现了。同样的,公爵也相信,像是自己一样,那位凯尔希女勋爵,改造自己的身体,不惜抛下一切叛离帝国所追求的,一定不会是什么简简单单的长生之类的欲望。
不过,即便对于长生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求,但公爵从不否认他需要漫长的寿命,需要足够的长生,只有这样他才能去彻底的实现自己心中所想。
“你新找的那个小家伙,天赋如何?”沉默了一阵后,公爵先一步打破了寂静。
“不比你家那个差。”似乎总算找到一个能够怼下去的优势,特罗洛普别了别身子,学着公爵之前那副姿态,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对方。“而且,现在就不错。至少我还没看到他的上限在哪里。”
“你当我已经老年痴呆了么?”听到特罗洛普的吹嘘,公爵第一时间当然是不相信的。回想起多年以前,他费了太多力气才从龙门将那个女孩抢到手中,现在当然不愿去相信特罗洛普所说的事情。毕竟从冰原上走了一遭就能捡个顶级天才,说出来谁信啊?如果不是他对于特罗洛普有着足够的了解,估计也得把那个男孩当成后者的私生子了——但私生子也没你这么个吹法的。
特罗洛普曾经见过小塔几次,公爵很清楚其对于源石技艺天赋,以及个人潜力有着足够的眼光,所以他不信特罗洛普会不清楚自己家的那位龙女究竟有着怎样的未来和实力。
‘这样想来……依特罗洛普的性子,他多半是不屑于说谎话的……所以——’公爵感觉自己多年未曾变化过的心率有了一丝波动,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抬手掐了掐眉心:‘也罢,计划都实施快过半了,从头来过实在不是什么好方法。’
而另一边,特罗洛普刚把自己对夏叶的评价脱口而出,就回过神来,嘴角不禁抽搐了几下:‘这老毒蛇……趁着我不注意悄悄用源石技艺套话……’
虽然很想拔刀捅了身旁那阴柔冷漠的白发男人,但特罗洛普却是很清楚,他不光很难彻底杀死对方,而且在这杀了那个家伙,自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借我实验用一用。”“那孩子是我的人,你别想。”
互相都猜测到了彼此的想法,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撞在了一起。
“你要做什么?”
“放心,只是个小小的实验和研究而已。”公爵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微笑,只不过搭配上他贯穿左眼的那道疤痕,显得尤为古怪、狰狞。
其实,照现在的医疗手段和源石技艺,即便是这种伤疤也能轻松的治疗并修复。但公爵本人却拒绝了医师的建议——他想要留着,也必须留着这道疤痕,这道代表着自己一生中最大的耻辱的痕迹。
“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用萨卡兹语签订契约。”摊了摊手,公爵带着一脸无辜的表情向特罗洛普说道:“就算一管血液也行。”他连忙补充,生怕特罗洛普拒绝似的。
“我需要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特罗洛普一字一句的说道。对于自己认定了的目标,他从来都不喜欢将把柄交到外人手中,尤其是在源石技艺盛行的现在,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能力都有,而且古萨卡兹的一些仪式和祭祀里,诅咒、咒杀别人的术式可真不少。
“只是尝试融合一下当今时代里,最顶级天才的天赋罢了。”公爵说。“这一句可以加到契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