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一行人入秦的第一夜,嬴渠梁无比快意,似乎隐约看到了秦国美好的未来。
李道正忙着改造新家,顺便带着自家侍女测试家具结实与否,耐用程度,而卫鞅则是苦思冥想,脑海里划过一道道法家学说。
冷月洒满栎阳,似乎在冷眼旁观世间百态,又宛若给这漆黑的秦国都城,亲手披了一件月色轻纱。
栎阳城中,大夫府。
秦国大夫甘龙,正在府中口述,由子嗣亲手在竹简,录写甘龙的话语:“唯国之艰难,简拔能才贤士愈见其迫也。”
“秦国多战,民治单一。故,不需以读书识字为准,为理政之标杆。正因如此,秦国当简拔氏族勋臣子弟。”
“以补官署缺额,以激励朝野战心,以迅速收复河西失地。”
这位甘龙,乃是秦国老臣,自任秦献公初期,就在秦为吏,延续到现如今嬴渠梁,又因为出身于秦国的老氏族,先已然是秦国文臣当中的领头羊。
秦国现如今,还没有相国、丞相这么一个官职位置,若是有的话,这位大夫甘龙,就是这个位置唯一的人选。
“好!好主张!不愧是老师!”跪坐在一旁的秦国中大夫杜挚抚手叫好,为甘龙所做文章喝彩。
不是因为甘龙这片文章,写的有多么好,而是因为甘龙这篇文章,最是符合他的利益。
杜挚与甘龙一般,同样为秦国老氏族所出,依靠老氏族在秦国的影响力,杜挚人至中年,就已经官拜秦国左司空,更是有爵中大夫,算得权贵人士。
为老师甘龙喝彩,是因为秦公嬴渠梁的求贤令,请求列国士子入秦,这分明就会瓜分他们老氏族的官场蛋糕,损耗到杜挚,甚至是杜族的利益。
所以听到甘龙有为老氏族发声的想法时,他才会如此支持。
“嗯?”甘龙年老,远没有杜挚这般活力,白发被一个简冠竖起,眼睛几乎都快要被皱纹挤得睁不开:“怎么个好法?”
就算甘龙表现得很是年迈不堪,杜挚也不敢对这位老师有一分一毫的小觑之心,他可是知晓,这位秦国大夫手段有多么狠辣的。
所以听到甘龙发问,杜挚连忙恭敬作揖:“老师,这个将要献给君的主张,正正好切中要害!”
“数遍我们秦国下,总共也就三五百官职吧?君这求贤令广而告之,说不定会有多少列国士子,呼啦啦乌泱泱一堆,冲进来抢我们饭碗呢!”
“秦国,就该是我们氏族勋臣子弟,担任这些官职,怎么就可以让给那些外来人?”
“老师,你是不知道啊,今天君已经亲自去迎接两个士子,说是什么老子的后人,什么法家学士。”
“哎哟,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还直接送了两座宅邸出去,其中一座,我都替我兄弟看好了,结果就这么被人半路劫了。”
“这老子后人有什么用?也没见老子出将入相啊。再说了,老师你领国,领得那么好,求什么外来贤才?明显就是白费劲,浪费一把子力气。”
“住口。”甘龙也许真的年纪大了,即便是‘住口’二字,都说的十分低沉沙哑,好像有气无力的病患。
“额……老师。”那边骂得正火起的杜挚,看到甘龙这般沉稳模样,多少也知道自己有点失态,脸带着些许尴尬,悻悻闭嘴。
甘龙看到杜挚安静下来后,轻轻吐息两回,才将浑浊的老眼睁大了一丝:“老夫老了,但人还没傻,求贤强国,那是千批万判、都不可能有错的铁板道理。”
“你这个说法,真给新君听见了,你中大夫的位置,不想要了?”
“那也不能……嗯?!”杜挚还想要反驳几句,却突然愣住,他从甘龙的话里,好像听出了点东西:“老师的意思是?”
“你口述的这一片文章,不是呈去给君作为谏言的?”
“糊涂,咳咳!”似乎是斥责杜挚的时候,有点动了肝火,甘龙不由咳了两声,缓了好一会,才有些遗憾的看着杜挚:“新官任,都还有三把火呢。”
“新君继位不满一年,除了提拔一个骑兵景监,升为内史,提拔一个车英,晋升都尉,还做了什么?”
“一介内史,一介都尉,根本算不什么火。顶多前些日子的《求贤令》,算是第一把火。”
“现在新君手里,可还有两把火呢,你要去接?”
“明白的告诉你,求贤强国,这么硬正的道理,没有人可以去反驳,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
“第一个去砰新君的,肯定会死的很难看。”说到最后这里,甘龙话语之中,都已经夹杂了一丝丝寒冷的杀意。
“这……”甘龙都说到如此地步,杜挚也不能不明白,当即有些坐蜡,很快就抬手作揖俯身拜下:“多谢老师教诲。”
“弟子一时没有想明白,最近一直都在想求贤令这个事情呢,总觉得,会被外面的士子,抢走了本来属于我们的东西。”
“现在想想,就算不满,也不能现在就和君说。”
“算你有点见识。”甘龙又叹了一口气,指了指案几陈列的文章:“你自己抄撰两份,然后找个靠谱的,偷偷给孟西白三族发过去。”
“记住,这文章,我们不知道谁写的,更不知道,是谁给孟西白三族送过去的,能明白?”
“弟子明白!”
有人欢喜,就会有人忧愁,在夜色下安宁的栎阳,隐隐间已然充满,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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