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八爷便起身赶回了宫里。
幸亏之前对内务府的组织结构都了然于心,在人员上也做了调整,现在,领要事职位的都是八爷的人。
江宁织造进贡的那批细纱本来是要送给各宫做夏裳的,情况紧急,八爷也没有向皇上报备此事,管事的又是八爷的忠信,八爷便直接便命人取走了那批细纱。
不止细纱,八爷还将内务府里所有种类的布料都取了一匹。
婉春想着八爷这段时间忙,估计好久才来这小院一次,谁料不过半天,八爷就回来了,还带来了大量布匹,不止布匹,还带来了一个女子。
“这是内务府绣房活计最好的秀娘织画。”
好像怕婉春误会什么似的,八爷首先介绍了这名女子的身份。
婉春向织画笑笑点了点头,织画也略一笑。
八爷接着说自己的计划:“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还是婉儿你先找出做口罩最好的法子,教给这秀娘,然后我再找人大批量生产。”
婉春一听,八爷这意思是要她先研究出样品.仔细一想,婉春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毕竟,她最清楚如何判断口罩的效果最好。
“好,都听你的。”
八爷和婉春一张口就是'你呀我呀'的,两人都是称呼惯了的,谁都没注意到旁边的织画一脸的惊讶。
“好,你们先做着,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多加小心。”
婉春张口又来了一个‘你’,织画已经完全不知该怎么反应了。
婉春看了看这个有些发呆的秀娘,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让这个小绣娘如此惊讶,索性也不管了,正事要紧,于是开口道:“咱们也开始干活吧。”
郁婉春做事一向喜欢先做计划,织画已经打开布匹,准备裁剪了,她却拿起铅笔,在那里开始制定研发计划。
一边思考,一边写写画画,还一边碎碎念念,婉春最终将计划分成三大步。
一:确定罩面大小,保证既能严严实实包住口鼻,又能保证四周也能很好地贴住面部。
二:筛选过滤性最好的布料。
三:确定合适的布料层数,保证既能最大限度地过滤粉尘,又不至于导致人呼吸不畅。
婉春只顾着自己写写画画,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织画看她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个女人到底何方神圣啊,又会写字,又会做什么口罩,还敢对八阿哥如此不敬,此刻,织画对婉春的佩服犹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婉春将写好的计划书放在桌上压好,转身一看,这位小秀娘又发呆了,不过这次手里多了把剪刀。
婉春拍了拍织画的手背:“哎,开始剪布料吧。”
婉春设计了两种尺寸,一大一小,大的给男人用,小的给女人用。
女人的尺寸就以织画为标准,男人的尺寸就以如影为标准。
婉春的针线活真是烂的不能入眼,幸好有织画在,缝起布料来又快针眼又齐又好看。
拿着一个大的口罩,婉春对着门外喊:“如影,你进来。”
织画一脸疑惑地看着门外,外面没人啊,她喊谁啊。
嗖得一声,如影进来了。
“过来.“婉春向如影招了招手.
如影走到了婉春身旁,婉春拿起手里的口罩直接盖在了如影脸上,手指在那里比比划划,嘴里碎碎念:“这里短了点,这里长了点.“
婉春在那里仔细计算着大小,完全没注意到如影的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又一次的,织画的认知得到了刷新。
作废了近十个口罩,总算,找到了合适的大小。
确定了大小,下一步就是筛选布料了。就过滤性而言,现代化的口罩都是用化工制品做的,古代的布料肯定比不上,婉春想来想去也只有透过吹起,和渗水来测试布料的过滤性了。
于是,织画又像看外星人那样看婉春做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动作。
“婉春姑娘,该用晚膳了。”老管家不知何时进了屋。
婉春忙活了大半天,早就是眼酸手疼的了,放心手里的布料,对织画说:“织画,你也一起吃吧。”
织画立即像受惊了的小兔子:“奴婢不敢,请姑娘先用膳吧。”
婉春忍不知叹一口气,这怕又是个被男尊女卑人有三六九等这种观念严重迫害的女子,收住心中的感慨,婉春极平和地说:“织画,在我这里,你不必这么多礼,我这个人最讨厌规矩了。”
织画:可不是吗,您不是讨厌规矩,您是眼里根本没有规矩,对贝勒爷可以直呼你,身边还有一个绝世的男高手贴身保护,我可不敢和你比啊。
小心翼翼地,织画回答:“奴婢还不觉得饿,还是请姑娘先用膳吧。”
然后,非常不给面子的,织画肚子咕咕叫了两声,织画的脸瞬间红了。
婉春无奈地摇摇头笑了,起来拉住了织画的手:“傻丫头,人是铁,饭是刚,对不起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肚子。”
一片懵懂当中,织画被婉春拉走了。
没有电灯照明,晚上婉春没法接着干活,吃了饭就洗洗睡了。
躺着床上,婉春辗转难眠,八爷,一直没有回来。
他还在忙吗,他现在的处境危不危险,他的口罩是不是已经不能用了,来回就这么几件事,婉春翻来覆去地惦记着。
八爷带来了六种布料,婉春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好使用排列组合的方式,采用不同的搭配方式,试图找出最佳的组合方式,既能抱着过滤性,又不至于太憋闷让人无法喘息.
在一张大白纸上,婉春罗列出各种组合方式,不够满意的直接打了个红叉,效果不错的,打个问号.
就这么反复不断地试着,婉春觉得自己真快累死了,好多次都快坚持不下去了,可是,一想到事关八爷的安危,关系到整个京城百姓的性命,婉春强撑着坚持了下来.
一连赶了三天的工,总算,做出了婉春觉得勉强过关的口罩,罩面用了五层布,不是同一种布料,而是四种布料混搭在一起。
知道织画针线活好,婉春先让她做了四个女人用的,十个男人用的。
刚做好没多会,八爷回来了。
婉春上前就递给八爷一个:“你试试这个。”
八爷头一低,婉春明白过来,亲手帮八爷戴上了。
旁边的织画嘴巴又一次变成了O型。
用力地深呼吸了几次,八爷点点头:“这个感觉是比之前的好很多。”
婉春笑了:“那当然,我可是辛辛苦苦赶了三天的工。”
八爷摘下口罩,非常宠溺地对婉春笑了笑,然后转身,看了织画一眼,那张脸,瞬间变成了面无表情。
略带威严的,八爷问道:“学会怎么做了吗?”
织画低头回答:“回贝勒爷的话,奴婢都学会了。”
“好,你现在立刻赶回绣房,将这手艺教给所有秀娘,赶制出大批的口罩,所需的布料我这就派人送去。”
“是,奴婢遵命。”
织画退下,八爷转身,才发现婉春用一种不太友好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了?”八爷问道。
“你干嘛地织画那么凶?”婉春一脸不悦的问,难怪小丫头那么胆小怕事,都是被这些主子给吓的。
八爷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凶?我有吗?”
婉春撇撇嘴:“就你那刚才的语气,还不凶?你对我可不是这样的吧。”
八爷笑了:“也就是你了,对其他人,我都是那样的。”
。。。
婉春不知这话该怎么接,沉默片刻,她一脸凝重地说:“八爷,是不是在主子眼里,像织画侯宝贵还有青柳这些人都是奴才,是主子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的,要打要骂全看主子的心情。”
八爷沉默,他不怎么打骂奴才,可是他心里却是认为奴才是可以任意打骂的。
沉默就是代表肯定,是啊,也可以理解,大清朝本就是个等级森严的朝代。
略顿一顿,婉春接着说:“在我的那个时代,已经没有主子和奴才之说了,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随意打骂任何一个人,对每一个人,都要有一份基本的尊重。”
八爷微微一愣,片刻之后,说道:“所以,无论是对我还是对皇上,你没有任何的敬畏之心?”
婉春回答:“没有畏惧,但有尊重,有敬佩。”
八爷又一次沉默了。
婉春轻轻叹一口气,解释道:“告诉你这些,不是要让你改变什么,一个人几十年的习惯不是说改就改,告诉你只是为了让你多了解我一点。”
八爷仔细品味这句话的深意,忽然,猛地一抬头,满面喜色:“婉儿,你这么说,是不是准备接受我了?”
婉春一愣,这八爷的思维可真是够跳跃的,她只不过说是想让他多了解自己一点,怎么他就能联系这么多了。刚想解释,可转念一想,是啊,为什么自己会希望他能多了解自己一点吗,难道不是为了在他们之间的时空之河上架起一座桥,让他更靠近自己一点吗?
这位八爷,还真是见微知著一叶知秋啊。
见婉春没有辩驳,八爷起身,慢慢朝婉春走去。
“阿嚏!”
没有任何征兆的,婉春忽然打了一个喷嚏,紧接着,喉咙处又干又痒。
“咳咳咳。。。”
婉春一连咳了五六声,可能是咳得太急,婉春觉得有些提不上气来。
猛然间,婉春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她,不会是被传染上了吧。
八爷被婉春的一个喷嚏吓得止住了脚步,待婉春不咳了,他抬脚又要向她走去,却见婉春一把抓起桌上的一个口罩,捂住自己的口鼻,然后大掌往前一伸,做出一个阻止的动作。
“八爷,你站住,不要过来了,我,我,可能,被传染上了。”
匆忙间,婉春把口罩戴好了。
八爷一脸惊色,停了一下,又继续朝婉春走近了一步,婉春立即像猴子一样连蹦带跳往后退了三步。八爷急了,快步追过去,婉春直接绕道了桌子对面。
八爷怒了,大吼:“郁婉春,你给我站住。”
婉春一时傻掉了,这是八爷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对她发那么大的火。
趁着婉春愣神的功夫,八爷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婉春面前,右臂一揽,牢牢锁住了她的腰,左手一抬,捏住了她的口罩。
滋啦一声,新做的口罩被扯断了。
望着婉春眼中的惊恐,八爷一脸的坚定:“要染病一起染病,要死一起死。”
“你。。。”
婉春还想劝说什么,可是她的声音被封住了。
一低头,八爷以吻封缄,婉春闭上了双眼。
这剧情,终于符合言情小说的正常发展了。
此刻,婉春满脑子居然全是这句话。
昏天黑地,八爷不知品味了多久,终于舍得稍微松开口中的猎物。
郁婉春缓缓地睁开了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八爷的脑门。
这脑门,确实是够大的,不过,配上他的大眼睛,还挺好看的。
婉春着实佩服自己的脑回路,为何此情此景,她脑子里全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看着婉春呆萌呆萌的小模样,八爷觉得自己真是爱死这个小东西了。
又收了收右手,将婉春抱得更紧些,八爷带着几分压抑,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婉儿,留在我身边,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他的呼吸又粗又重,微热的气息拂过婉春的面颊,婉春盯着八爷的大脑门,脑子像断了根玄,连话都不知怎么说了。
见手中的猎物沉默不语,八爷又一次低头,继续品味追寻已久的猎物。
郁婉春在心里咆哮,八爷,你这是要把我吻死吗?
八爷最终还是没把婉春吻死,而是把她安置在了床上,安抚她道:“你先不要瞎想,先在这里好好养着,若真是染上了,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的。现在,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你在这里好好呆着,我抽空就来看了。”
说完,八爷在婉春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才舍得离开。
不知道是八爷的那几句话,还是八爷的道别吻,婉春心里的担心真的少了不少,一闭眼,居然睡着了。
事实证明,婉春的确是瞎想了,到了第二天,风寒的各种症状都出现了,服了几幅汤药,过了三四天,也就痊愈了。
八爷说抽空来看看她,却一直没抽出时间,但却派人送来了书信。
“婉儿,得知你一切安好,我心始安,我亦一切安好,勿挂念。想你!”
双手捧着信,看着那熟悉的笔墨,不知为何,郁婉春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一抬头,看见院子里那颗石榴花开得正艳。
明明是夏天,为什么她感觉更像是春天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