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荀澍离开江陵已经有五日,云林军都是精兵强将,如果甩下粮草辎重,一日便能到达岳州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如今已经是第六日清晨,云林军主力早已于昨夜便出发,林双也带着粮草辎重去追大部队去了。
荀澍却没有着急离开,他顺着墨家特有的标记来到了一间客栈中。她在金陵等待的这两日,一是为了等朝廷出兵,二也是要把弄丢的徐彻找回来。
之前徐彻失踪时她太过于心急,忘记了徐彻身份的特殊性,以至于让林双帮忙找。这小子虽然嘴上总是爱开玩笑爱和她对着干,但是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同样也会不遗余力。他把金陵城西都翻了个遍,要不是她拦着,他就带着人把整个金陵都翻过来了。
要是被金陵朝堂知道了太祖的嫡皇孙甚至昭明太子都有可能尚在人世还不炸开了锅。
荀澍按照标记,走进茶馆的包间,里面有一位老者在等她,老者的白头发乱糟糟地扎起,鼻下的胡须和络腮胡都如野草般胡乱生长,杂乱不堪。唯有眼睛清澈透亮,荀澍莫名觉得这双眸子有些熟悉。
荀澍盯着这个不修边幅的老者看了半晌,“之前与我见面的不是前辈,您是?”
荀澍觉得他这个年纪至少年过古稀了吧。这位前辈莫不是墨家的骨灰级元老?那我荀澍还真是不虚此行啊!
老者用沙哑的声音答道:“吾名墨世离,墨子之后。”
荀澍一字一字地念着:“墨世离。”
墨子曾言尊贤者为巨子,不分姓氏。不过墨家子弟世代尊崇墨子后人为巨子,以示对墨子的尊重,不过经历过秦时焚书坑儒与汉时罢黜百家之后墨家已经几近消亡,墨子后人也难以找寻。
正因如此,另一能工巧匠公输盘(鲁班)的后人便被众人拥立为墨家巨子,承袭至今。
如今公输铭在江陵围城之中,此时眼前凭空冒出来一个墨子后人,难道是想要趁火打劫,趁公输铭不在,将墨家巨子之位夺到手?
墨世离目光敏锐:“后生,你在发什么呆?你不是要问画像中人的下落吗?”
自从见过湘王的阴险毒计,荀澍就变得小心翼翼,与人相处也是多加防备,即使对墨家人也并不会全盘托出,这次她就并没有说出徐彻的姓名,而只是说要寻找画像中人。
荀澍:“正是,不知前辈是否有线索?”
墨世离笑容和蔼,但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却并不可亲,“我知道他在哪里,我也知道他中了什么毒,你要是真的想要知道就拿墨家巨子之位来换!”
荀澍:“前辈说笑了,在下只是墨家的一个手下不超过二十人的一个小小舵主,并非墨家巨子,这没有的东西我如何拿来给前辈你呢?”
墨世离是有备而来,怎么肯轻易放弃,“我看姑娘你才是真正在说笑,你可是巨子最疼爱的侄女,再说了姑娘你机智过人,巨子之位你一定有办法拿到。
再说了,公输铭何德何能去做这个巨子,他不过是一个武功高点儿的莽夫罢了。”
“你觉得画像中人值得我出卖自己的亲舅舅吗?”
墨世离笑道:“值与不值,我想你心中自有答案。”
荀澍自然不会出卖自己的舅舅,但是她又想要赶紧找到徐彻。墨世离脸上一副和蔼老人的笑脸,荀澍却觉得没有比这种表情更可恶的了。
她见到这个笑里藏刀的墨世离就忍不住把他和湘王那厮联系在一起,居然还敢威胁她。
顿时她气不打一处来:“臭老头儿,如果你想拿到巨子之位就去向巨子说,既然你都说了我是聪明人,那你觉得我因为一个外人去出卖家人吗?
我劝你老实点儿,年纪那么大,野心就不要那么大了。已经是半身入棺材的人了,不如你到地狱里和阎王争王位吧,那个官位更高,权力更大,多好。”
要是常人早就被骂得怒发冲冠。墨世离却依然是云淡风轻、泰然自若:“后生还真是骂人不带脏字。”
荀澍拱手:“承让,承让,前辈的面皮才是连吕奉先的方天画戟都戳不穿。前辈保重,荀甘林在此祝您早登地府王位。”
荀澍气闷,自己就不该在此浪费如此多的时间,徐稚尚在江陵,徐彻若是尚在人世一定会回到徐稚身边。
虽然徐稚并非徐彻亲父,但是荀澍相信他是重情重义之人,不会轻易抛开一切。
荀澍跨上战马,朝陈郡方向赶去。
客栈之中墨世离的笑容依旧,淡定从容地吃着桌上的饭菜。“你跟我说这后生貌似八面玲珑,伶俐圆滑,但是依我看她是个直脾气,与你有一拼。”
他笑容收敛:“别躲了,快出来吃饭吧!”
“你不该这样威胁她。”
屏风后走出一位头戴半张面具的玄衣公子,正是萧澈,他额头处似乎有冰屑凝结,说完话,他就用力咳了起来。
墨世离赶紧上前搀扶着他坐下,“殿下。”
“墨叔,别叫我殿下了,叫我小澈吧!对荀澍而言,我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且这么做也有违君子之道。”
墨世离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刚刚满二十岁却饱经世态炎凉的年轻人。他为萧澈拍着背,为他顺气。
墨世离语重心长道:“小澈,你不能太心软了,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想要给你父亲报仇,墨家是我们计划的第一步,昭明殿下当年将你留在江陵也是为了完成这第一步。
再说了墨家本来就是我墨家人的,趁乱杀了公输铭,我们就能拿回墨家的控制权。”
萧澈剑眉微挑,“您说的我知道了,不过如何做是我的事。”
墨世离终于捋了捋杂乱的胡须:“我知道你觉得墨叔的谋划不光彩,但是君子如何能敌得过不择手段的小人呢?
我为了你消耗大量内力,本是中年却弄得满头白发,被人看成一个老头儿,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萧澈鼻息粗喘,但看到墨世离的满头白发,却还是默然点头,“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欠身拱手向墨世离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墨叔替我疗伤。还有,在湘王府地牢也是您的人破坏机关使我有机会逃出来的,谢谢您,但是,我不会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萧澈转身离开。房间内只剩下墨世离一人。
他端起青瓷酒杯,“你何时才能明白我的苦心啊?如果可以,谁不想做个正人君子,被人称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