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怨九娘还只是九娘。
怨二姐语气平静,像在讲话本上的故事:
“九娘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哥哥常守义如兄如父得把她拉扯长大。生活虽然不算太富足,但在常守义的庇护下她过得很平安。
她嫁人生子,生下一个叫曼珠女儿。
可是曼珠有先天体弱症,只能靠药物强行吊命。曼珠四岁的时候,她父亲去城里给她买药,半路上却被山匪抢劫并杀害了。
没了男人就没有了经济来源。九娘开始独自抚养孩子,日子过得更加艰难,好在有常守义时常接济,她们娘俩还不至于吃不饱饭。
但是曼珠的病,实在是没钱治了,眼看药就要吃完。没有汤药续命,曼珠活不过两个月。
就在这时候,一个名叫夜尘男人找到了九娘。他欣赏九娘的聪慧,希望她跟自己去贺州城开酒馆。
如果九娘答应去贺州,他答应每个月付给九娘一百金做报酬。有钱买药,曼珠就能活,她狠下心,将孩子托付给哥哥常守义照顾,自己跟随夜尘去了艳春楼。
九娘很有经商头脑,她替夜尘打理着艳春搂,酒楼的生意蒸蒸日上。第一个月月末的时候,她拿到一百金的报酬,曼珠的病终于有了希望。
有金钱做保障,曼珠的病情一天天好转。依靠在艳春楼中打工获得的收入,九娘跟曼珠的生活越过越富足。
就在她准备把孩子从乡下接到贺州城过好日子的时候,噩运突然降临。
一天夜里,夜尘欺辱了九娘,并将她囚禁在艳春楼深处的密室中整整三个月。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过着禁脔一样的生活,九娘本想寻死,却意外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经过内心的挣扎,最终决定把孩子生下来,母性的本能令她坚持活了下去。
但就在她怀胎月,孩子已经成型的时候,夜尘在她的食物中下了堕胎药。
九娘疼了整整一天,她痛苦地辗转于床榻鲜血浸湿了大半张床单,夜半子时她奄奄一息地生下一个全身青紫的男胎。”
故事讲到这,房间里的气氛已低至冰点。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夜尘为什么要这么做?”孟东玄皱着眉头问道,他认为正常人都不会做完全没有收益的事情。
怨二姐冷笑着,眼里蒙上一层冰霜:“夜尘是苦教教徒,为了能够成为教中长老,他自愿用亲生骨血做阵眼为教主打造尸阵。
怨灵尸阵太凶险,只有在镇眼婴尸跟控尸人血脉相连的情况下,尸阵才能尽可能扩大。
九娘体质纯阴,是养育阴胎的绝佳体质,所以夜尘一早就盯上了她。他编织出种种谎言,费尽心机引诱她上钩,就是为了获得阴尸。”
“后来呢?”人心难测,孟东玄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怨二姐再次将目光聚焦到窗外的风景上,她冷冰冰地继续讲述道:
“产下死胎后,九娘意外知道当初杀死曼珠爹的劫匪也是夜尘派去的。无边的恨意让她发誓要报仇。
表面上,九娘极尽谄媚之态与夜尘周旋,暗地里她却偷偷研习夜尘房中的幻术典籍。
几个月后,她利用自己产下的死胎,和偷学来的初级幻术,在艳春楼中布下幻术阵法,整个艳春楼上下全部遭难,只留下一个活口。
罪魁祸首夜尘被九娘钉在木桩上放血,折磨了三天三夜才杀掉。为了销毁罪证,她放火烧了艳春楼,并拿走了夜尘全部的钱,准备回乡下跟女儿一起生活。
她就要逃离原本恶心的生活了。
但她在艳春楼中的所作所为却引起了苦教的注意,苦教主欣赏九娘在幻术和阵法上的奇高造诣,想让她入教。
起初,九娘坚定地拒绝入教,她不喜欢杀人,她只想陪着女儿度过人生中最后的日子。
她说,失手杀害艳春楼的伙计和跑堂,实非她本愿。她已经打定主意,在曼珠死后她就自杀赎罪。”
“那她最后又怎么成为了怨长老?”孟东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苦教主没有强迫改变九娘的意志,而是跟她打了个赌,赌这世人没有心。赌九娘天生绝命时运悲惨,苦教才是她唯一的出路。
教主说,人心不可直视。即使是待她如父如兄的常守义,在危险面前也会优先自保,不会冒险去救她和她女儿。
她们被绑上祭坛,苦教送信给常守义说九娘跟曼珠有危险。可在祭坛上不吃不喝地等了两天两夜,常守义始终没有出现。
曼珠体弱,被绑在祭台上一天后就死了。
那一瞬间,九娘才真正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她积攒了多年的怨念一朝爆发。她不仅怨命运不公,也怨天道无理,更怨世人无情。
苦教主告诉她,强大的尸阵可以复活曼珠和她未足月产下的孩子。只要积聚在尸阵中的尸体足够多,那两个孩子就可以重生,甚至永生。
怨念让九娘舍弃了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情义,为复活两个孩子她加入了苦教,开始打造尸阵。
最初,阵中只有她两个孩子的尸体,后来尸体多至几十具,再后来多至百具,尸阵中的怨气越重,九娘自己的怨念也就越重,她逐渐跟尸阵融为一体。性格也变得嗜血残忍,世人在她眼里不过卑贱如蝼蚁。
当她见过教主复活死人的奇景后,她彻底沦为尸阵的俘虏,更加疯狂地去杀人以填充尸阵。
如果不是你,再有三个月她就能收集到一千具尸体复活两个孩子。”
“人死不能复生。”孟东玄冷冷地说:“九娘制造尸阵只是为了满足她血腥变态的噬杀欲望而已。”
“不,你不懂。”怨二姐眼中闪过敬畏的神色:“苦教真的可以起死回生,我亲眼见过。”
不屑与怨二姐继续争论复生这件事,他严肃地说:“常守义不是胆小的人,他不可能不救孩子。”
怨二姐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你、你说的对。他只是被苦教派去的杀手打了个半死,根本没机会走到祭坛。
他瘫在路边一天一夜,如果不是被路过的好心人,必死无疑。”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九娘曾派我去探查常守义的下落,这些事是救他的村民告诉我的。”
“那你将此事告知九娘了吗?”从孟东玄眼中飞出两把锋利的小刀,直刺入怨二姐的心脏。
她脸色煞白,吞吞吐吐地说:“教主不让我说,而、而且九娘当时已经杀了很多人,相信尸阵可以复活她的孩子已经是她的精神支柱。我不告诉她真相,是不想毁灭她的希望。”
孟东玄冷笑一声,苦教的人果然都是疯子,一个个脑回路全有问题:
“怨九娘命运悲惨,但铜雀楼下那一千具尸体难道不无辜吗?这个世界上遭遇苦难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一个都会选择伤害别人来发泄自己心中的郁结。
你想让我同情怨九娘?她没资格获得同情。”
顿了顿,孟东玄直视着怨二姐的眼睛说道:“你就是艳春楼中唯一的活口吧,九娘生前你不告诉她真相,人都死了你惺惺作态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孟东玄起身欲走。
“你会把这些事情告诉常守义吧。”怨二姐叫住孟东玄,卑微地问道。
沉默了半晌。
“会。”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怨二姐独自站在阴影中,如释重负地笑起来。她叹了口气,把藏在掌心的竹签插入自己的咽喉中。
鲜血溅出一地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