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孙立霖的妻子舒清和孩子终于在最后的时刻赶到医院,年幼的孩子握着爸爸的手指摇啊摇,奶声奶气地唤着:“爸爸,爸爸……”
舒清一遍遍地用手掌擦拭着孙霖的脸颊:“疼不疼,大霖,疼不疼?”
已经不会再有人回答她们。
毕川一拳打在墙上,眼圈憋得通红。
简繁星远远地看着季修晏颓然地扯下口罩,低着头。因为距离太远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直觉告诉她,季医生现在心情很糟糕。
卞主任步履匆忙地走过来:“修晏,第二抢救室现在缺人手,你这边情况怎样了?”
第二抢救室,季修晏和毕川对视一眼,得到肯定的眼神,第二抢救室躺着的就是这次恶性伤人事件的嫌疑人。
他是医生,在面对病人时只有尽力施救的义务,哪怕就在刚才这个病人持刀杀了他的朋友。
这次事件中受伤的多是孩子。一个孩子受伤,身后往往跟着一群神经敏感的家长。
儿科的同事面对这样的阵仗已经见怪不怪,外科的同事在家长七嘴八舌的询问下精神高度紧张,只能一遍遍解释孩子的健康状况。
有家长涌到护士站抱怨没有床位,护士长被堵在里面,家属要求立刻解决。
“请大家相互谅解一下,伤情严重的我们先排,伤情较轻的,处理完伤口就可以出院的,麻烦靠后一点。”
家属们不同意,人人都觉得自己应该得到最快最全面的治疗。大家把怒火集中在医院工作效率低下,服务不够人性化上。
小微无奈地站在椅子上大声喊:“请家属配合我们的工作,否则会越来越慢。”
宫铭铎站在简繁星身旁说:“我实习时遇到医闹,带我的师父鼻子被打出血,塞上纱布继续抢救打人者的父亲,病人治疗无效死亡,家属投诉说我们是打击报复,故意治死病人。人生第一次体会到寒心是种什么感受。”
“在医院工作都会遇到这种情况吗?”简繁星难得主动去和别人搭话。
“是啊,谁不是从小寒窗苦读,进校发誓时热血澎湃,一点点熬出来,满心期待手里的一把手术刀能救死扶伤。进了医院你才知道,当年的幻想有多可笑。你想帮病人做最全面的分析,他们会觉得你故意让他们做检查从中赚钱。你明知道怎么治疗最有效果反复规劝病人同意方案后,刚要准备,又被推翻。别说成就感,能不骂你黑心医生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你才转了行?”搓磨掉人的意气的往往不是繁琐劳累的工作,而是误解与诋毁。
“也不全是,主要是受不了眼睁睁看着病人的生命体征一点点在自己面前消逝,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遍在心里说对不起。”
“医生不是神仙。”简繁星觉得这句话宫铭铎一定也明白。
宫铭铎望着急诊科里四处奔忙的身影,想起他将自己的疑惑告知季修晏时,季修晏的回答:“如何在这一行坚持下来?记住每一个病人苏醒时的目光,记住那一刻病人的心跳。记住,你虽然不是神,但你是和死神角力的人。”
普通人看到濒死挣扎的病人时,心里本能的是恐惧与怜悯。医生不能,医生要做的是治疗,最优化的治疗方案,争分夺秒的治疗方式。
面对生死,无人能真正做到从容。好人坏人看在他的眼里都应该是病人,季修晏的冷静克制是反复训练的结果,这是一个医生的担当和操守。
经过一上午的忙碌,其他伤员已经得到有效的治疗。医院恢复了久违的平静。
孙立霖的遗体暂时停放在医院的太平间,想要采访的记者被拦在医院外面。大厅里有人在抹眼泪,抱着孩子的家长一边叹息一边后怕地离开医院。
此时已是午饭时间,童珂珂转动了一下僵直的脖颈:“我快饿死了,繁星,我们去吃饭吧?”
简繁星摇摇头:“我还不饿,你先去吧。”
童珂珂以为她是为了减肥,也就没再坚持要和她一起。
简繁星知道第二抢救室的病人已经脱离危险,季修晏这会儿应该回了自己办公室。
她推开季修晏办公室的门,走廊的风急切地掀起桌面上平铺的纸张。季修晏单手撑着额头坐在办公桌前,落寞又沉重。
他抬起头,看着简繁星慢慢走进来。窗外耀目的光线打在雪白的墙壁上,简繁星的脸在光线的照射下愈发白皙透亮,目光澄澈,浅淡的笑意温暖。
她走到季修晏身后,伸展手臂,从背后环住他宽阔的肩膀:“季医生,别难过。”
季修晏刚从抢救室回来,衣襟处还有抢救病人时沾到的血迹。简繁星平时对这些味道敏感的不得了。
可此时,她的眼里只有情绪低落的季修晏,哪里还能有精力顾及到自己的手指正触碰着不知名的血渍。
“他从小打架就不要命,我们一块儿长起来的几个,属他犯事最多。孙叔叔把人送警.校里是怕他一辈子不学好,小时候,我爷爷就常夸孙立霖有血性,要放从前上阵杀敌是员虎将。”
他说着抹了一把脸,简繁星这才看到他红透了的眼圈:“从我回国起,我们就说有空聚聚,说来说去,最终还是没聚成。人,就这么没了。”
简繁星柔软的掌心贴在季修晏的眼睛上,小声说:“季医生,你还有我,让我心疼心疼你。”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季修晏的眼尾,那里红红的,也不知道季医生哭没哭出来。
季修晏的额头抵在她的臂弯里,那么细弱的胳膊,却成了他此时的倚靠。
接下来的时间,没人再开口说话,偶尔有风刮起纸张发出轻微的响动。没有腻味的情话也没有缱绻的亲吻,可这个简单的拥抱却长久地停在了两人以后的漫长时光里。
良久,季修晏捏捏她的手腕:“吃午饭了没?”
简繁星摇摇头,“不饿。”
季修晏想了想,说:“我饿了,陪我吃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