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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繁星跌跌撞撞跑进电梯,手指机械而麻木地按着下行键,
她记得从这里直接坐电梯下去,到一楼,往前走就是急诊科。
凭着记忆跑向急诊科的简繁星,瘦弱的身体包裹在肥大的病号服里,像一只被风雨吹得飘摇难定的蝴蝶。
嘈杂的急诊科里,男饶咒骂和女饶哭喊像汹涌的浪潮,一波波涌来。
简繁星被围观的人群阻隔在外,听着三三两两的议论,她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这怎么还吵起来了?”
“还不是昨送来的老人,今早人没了!人家属不愿意,觉得是医院耽误了治疗!”
“我觉得也是,你不知道昨这急诊科门前,乌泱泱全是记者,老头儿要是早救一会儿兴许还有转机。”
“出了这种事情,还不是怨那个医生,自己泡明星,现在连累了病人。”
“就是,这事摊我身上我也闹!凭什么他们医院耽误人命了,还跟没事一样!”
“那个明星是谁啊?”
“简繁星,就是那个简繁星!”
“简繁星是谁啊?演什么的?”
“唱歌的吧,还是什么,反正最近很红,骂她的人特别多,三两头上热搜!”
“这医生也是不务正业,跟这么个东西搅和在一起。现在出了事情,被人教训了吧?活该!”
“对,活该!”
……
分诊台前的吵嚷逐渐升级,不知是哪一方先动的手,情绪激动的病人家属开始推搡,摔砸东西。
人群之外的简繁星终于看到了立于漩涡中央的季修晏,他没有还手,周围的喧嚣里他垂着头,看不清情绪。此时的季修晏像被折翼后掷下人间,落入污泥沼泽之中的加百列,悲悯又绝望。
简繁星试图扒开人群,却被追上来的江永晨拎着胳膊扭到玻璃门后面。
简繁星平门上,想要跑出去,跑到季修晏身边。
江永晨把她拉住,“你出去的效果无异于火上浇油,简繁星,你会把他害得更惨。”
简繁星疯了一样抓住江永晨:“求求你,让他们去救季修晏,我求求你。”
江永晨悲哀地发现,这么多年,简繁星只求过他两次,每一次都是为了这个叫季修晏的男人。
“救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呢?只要你跟他在一起,外界对他的非议和误会就不会改变。”
简繁星捂住自己的脸,痛苦地颤抖着肩膀,不忍心再看。
江永晨突然发了狂一样,恶狠狠地抓住她的头发,将人摁在玻璃上:“你看啊,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吗?你的季医生为了你,弄得像只过街的老鼠一样,人人喊打,是不是很过瘾?”
简繁星徒劳地挣扎着,透过玻璃去看走廊尽头被围攻的季修晏。
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团团围住季修晏,她虽然听不到这些人在什么,仅凭想象也能猜到那些是多么恶毒的语言。
季修晏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谦雅君子却因为她的存在而遭受这么多的非议与指责。是她把九之上的云扯进了烂泥里,是她动荡了他原本平稳顺遂的人生。
直到简繁星的身体软下来瘫在地上,江永晨才松开了对她的挟制。
医院报了警,闹剧才结束。
围观的人群散开,三三两两讨论着刚才的状况。
简繁星被江家的保镖强行扭送回病房,江永晨冷冽的声音像在寒窖里冻过一般:“你的事已经弄得江氏很难堪。我会跟万千谈,等你伤好了就把你送回南江休养,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简繁星听着江永晨离开的脚步声,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指,仿佛只有肉体的疼痛才能稍稍缓解因季修晏被羞辱而造成的心痛。
江永晨走进一扇紧闭的门,神态恭敬:“季部长,您吩咐的事情,我已经照办。只是,简繁星这里,能不能请季部长高抬贵手?”
季道染“嗯了一声,回道:“我本无意针对她,只要她离开,即可。”
江永晨再一次强调:“一定,我一定会尽快带她离开,绝不会再和令公子有任何瓜葛。”
“是要她心甘情愿地离开。”
“明白。”
江永晨离开,季道染捏了捏眉心,问一直沉默地站在自己一侧的吴慎言:“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次太过强硬。”
吴慎言斟酌了半,最后答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季道染早过了精力和体力的鼎盛期,他一夜未眠,稍感眩晕:“常言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我这个儿子两样占全了。他跟他妈是一样的性子,外圆内方,一旦做了决定,是万难再有变更。”
“可为人父母者,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条路走到黑。他要是有个万一,我怎么对得起他早死的母亲。”
二十八岁那年,季道染接到一个秘密任务,参与一项国际联合执法行动。他要以医生的身份在当地获取情报,配合行动。
他选择接受那个秘密任务的时候,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任务需要一位医生,他中途改行做的法医,这个任务只有他最合适。
季道染对自己当年的选择无怨无悔,人活一世,家国大义,该做还是要做。
可这些,并不能让他在对家庭的愧疚上减缓半分。等他功成回国,家早就不是家的样子,妻子早逝,儿子冷漠。这些年他在仕途上平步青云,却无法修复他和儿子之间的裂痕。
季修晏的时候,他没机会参与。等到他长大成人,却发现他能提供的一切,儿子早已不需要。
作为父亲,他可以理解季修晏和他的不亲近,却无法放任他轻视自己的生命。这个世界上,谁离了谁都能活下去。而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
季修晏和姓简的姑娘,脾性太像。她会成为他被别人攻击的软肋,两个人在一起,季修晏的未来堪忧。长痛不如短痛,他一定要趁此机会,为季修晏扫清前路的障碍。
“慎言,通知国外的医疗团队作准备吧,手术越快越好。”
“修晏会同意进行手术吗?”
“会的,”季道染负手立于窗前,“遗忘或许就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