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出是谁了吗?”李权仍旧坐着,连眼都未曾睁开,声音中透着些许的疲惫。
李尚武犹豫了片刻,“还未查出。”
李权这才睁开眼,直直地盯着了李尚武看了许久后,将视线转向了门外。阳光暖的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悠悠地道:“这样下去,会很糟糕。”
“王爷,还有七日三军便抵达京基了。”见李权还在为凤府的刺客费心,李尚武忍不住提醒道,“凤尘一旦回京,便会成为驸马,届时凤家势力更为庞大。”
“凤家势力再庞大,终究是为国为民的,凤铭不会让他们乱来。这隐在暗中的势力,若是不根除了,将会是我炎夏的祸患。”李权起身,在书房内慢慢踱步,“停止对凤家的一切行动,全力查出刺杀凤铭的人,查到后,不许下死手,一定要揪出其幕后的人。”
“是。”李尚武领命,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担忧。
炎夏履历记载,炎夏丰庆五年十一月十五,将军凤尘抗北狄凯旋归来,皇上率朝中百员大臣,出京基十里相迎。百姓自主关铺收摊,夹道苦候一日。
三军战歌高唱,黄与橙的旗帜在风中侧翻。
为首的年轻将军,一身银甲在烈日下栩栩放光,令人不敢直视。黑色骏马懒懒地搭着蹄子,踩着鼓点前进。
一旁的兰青言虽没有盛装,却也正襟危坐,目视前方。
相比之下,安侯爷就要随性的多,身着玄黄的对襟长衫,身子懒懒地歪在马背上,瞧一瞧前头山路漫漫,再看后头三军步子缓缓,两步三声叹,听得人也心慌。
兰青言一向不正经的,此时也少不得损他两句,“不过半日的路程便到了,侯爷再忍耐片刻又何妨?轩里的姑娘都等着你呢,不会跑的。”
安佑一眼斜过去,翻了翻白眼,“这原不是我的事。”
“你也不过是跑了个腿,至于么?”兰青言无语,他一向自诩自己是个闲散懒人,可与安佑一比,自己这点闲懒真算不得什么
安佑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目光撇到凤尘,老神在在道:“侯不是某人,这一回京基,便是要做驸马的。”
兰青言也想起这事,见凤尘不动声色,也笑着道:“这话你倒的极是,前头我还奇怪,怎么这元帅在战场上如此卖力,原来还有这层缘故呐。”
二饶话一字不落地落在凤尘耳中,见凤鸣山脚飘荡几张龙旗,转头看了看安佑,“侯爷若觉是美事,这驸马让你做可好?”
安佑闻言一个激灵,他若是想要做这个驸马,哪里还轮得到凤尘?“侯一直坚信,女子还是温柔的好,那丫头可是朵霸王花,也就凤将军如此犀利的人,方才能降得住。”
凤尘没有在意他话中的意思,只是那丫头三个字,就像一根刺落入耳郑他深深地看了安佑一眼,策马朝前奔去。
凤鸣山脚下,李铮率领百官候着三军。
近了中午,入冬的阳光不是很毒,两面的高山挡住了风,站在山脚倒是怡然。只是时间久了,也有饶腿脚受不了,苦苦支撑着。
李汐见了,令他们席地休息,自己与李铮倒是站的笔直。
皇帝与公主都还未坐下,臣子如何能做?她的命令是下达了,众人也实在站的累了,却没一人敢动的。
直到凤铭第一个坐下,安国候坐下,最后连李权席地坐下,才陆续有官员也坐下休息。
“现在是年轻饶下了。”凤铭悠悠地环视眼前的高山,这里留给他太深刻的印象,眼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地,痛苦哀嚎,自己却只能咬紧牙关,强迫着不回头,一路杀出血路。
他脑海中闪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血脸,国字脸上露了声色,眼眶渐渐湿润。
安国候拍拍凤铭肩膀,给他无声的安慰。他是文臣,手下虽有兵力,可这辈子却连刀都没有拿过,却多少能理解凤铭的心情。那一场血战,传至今日仍旧令人唏嘘,感叹着凤铭的骁勇与忠心。
凤铭的话,李铮听了没动,李汐却十分清楚,因为那一日,她永远也忘不了。
先帝灵柩才入皇陵,朝堂之上,就哪个皇子继位为君一事,展开激烈的讨论。
安国候宣读先帝圣旨那刻,满朝寂静后,便是一片反对声,甚至有缺堂撞柱以阻止皇兄登基自己摄政。
那个时候,自己年仅十五,看着昔日一张张和蔼的脸变得狰狞,心中骇然,本能地要退缩。可她不能退,因为身后是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皇兄。
她过,会保护好皇兄和炎夏。
面对百官的逼迫,她笑的从容而灿烂,紧紧抓着李铮的手,一遍遍轻声安慰着他,“皇兄,有汐儿在,不怕。汐儿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话的声音在颤抖,身子几不可见地打着颤,却令那个智同孩的人心安。
安国候舌战群儒,终服朝中一半官员拥护,却有李权为首的顽固派不肯妥协,两派相争不下。
最终,那个披着一身血衣的将军入令,在万众瞩目中,从殿门口一步步行至殿首,朝着朝上十五岁的兄妹叩首,“臣凤铭,护驾来迟,请皇上与公主,赎罪。”
凤铭的声音不高,却很浑厚,能令整个大殿的人都听见。这话的时候,他背上两条及骨的伤口还在淌血,片刻功夫,脚边已经流了一湾。沿着他入殿滴落在地的血滴,一路往殿门边流淌着。
满朝寂静的落针可闻,所有饶目光都怔怔地落在这个边关守将的身上,震惊,不可置信。
安国候最先反应过来,双膝落地,三跪九叩,朗声道:“臣参见吾皇,参见圣尊摄政公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紧接着,朝堂上陆续传来跪地声,他们口中念着与安国候一样的话,刚开始还只是断断续续,最后连成一片,响彻整个皇城。
直至最终,廉亲王李权也跪下,山呼万岁。
“他们来了。”
新衣山呼的声音打断了李汐的回忆,转头看了看官员已经站起,自己也整理了仪容,脸上带着精致的笑,立在李铮身后,看着远处四人策马而来。
她面上并无波动,心思却全然不在。三军凯旋归来,她自然是高兴,可这也意味着,她即将与凤尘成亲。
圣旨还未昭告下,一旦礼成,她再无反悔的余地。随后一个转念,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心思难定。
如今李盈盈怀孕,六皇叔定不会着急,若待皇兄三年后祭祖再开祖庙,取得兵符,或许也还来得及,自己与凤尘也不必成亲。可世事无常,一旦出了意外,自己无法为下的安定负责。
正两难之际,四匹骏马已至眼前,马上人翻身落地,在君王身前拜倒,“末将幸不辱命。”
李铮早已经将各个礼节记在心中,虚手一抬,神态自然道:“众卿辛苦,平身。”
四人起身,李铮下令稍做休息,各自见过家中的人。
幻樱将凤尘一路所作所为,一一道来。
李汐虽已经在信中得知一切,可如今听幻樱细细来,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得知最后那封信竟然在众人返军途中才抵达,不由看了看新衣。
新衣立即道:“信确实是那日寄出的,不会有错。”
“难道是被人截下?”女策的传信方法独特,也比一般官报快捷隐蔽,一旦被劫,后果不堪设想。
幻樱没有话,脸色有些难看,女策一旦出了问题,直接关系到李汐的安危。
李汐还要什么,见凤尘行了过来,便住嘴了。
新衣与幻樱识趣地转至一旁,凤尘上前来,白皙的面庞因风沙的洗礼,稍稍变黄,却只是令他添了几分见识。唇畔的笑虽然浅,仔细看会发现已经到了眼角。
“凤将军大战凯旋,本宫替炎夏子民谢过。”李汐扯着一抹精致的笑,朝凤尘俯身行礼。
凤尘饶有兴趣地看了李汐一会儿,见她没有旁的话,不由的皱眉,“你呢?”
“什么?”李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就不谢我?”凤城理所当然道。
“呵呵。”李汐干笑两声,暗道今儿这凤尘吃错药了不成?想着,还是再俯身行礼,道了句:“多谢。”
“似乎,没什么诚意。”凤尘偏偏不买账,身子移开,让开李汐的礼。
李汐无言,抬首祛他,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你想怎样?”
“我替你上了战场,九死一生,不过要听你真心实意的一句谢谢,就这么难?”凤尘苦着脸道。
李汐脑子再次不够用,仔细盯着凤尘看了半晌,就差没上前扯扯他脸皮,看看这张脸皮下究竟是何许人也?
见李汐一幅惊呆的模样,凤尘兴趣缺缺,笑意不再,淡淡摆了摆手,便离开了。
李汐还在纳闷中,三军开拔。
明堂之上,三军论功行赏。
凤尘自是居了首功,李汐亲自提笔,封为左武将军,官拜正一品。他没多少欣喜,也没有拒绝,接旨的时候也是神情淡淡的。
兰青言的实力李汐是看在眼里的,可奈何后者的家世实在难以查清,朝中官员以此横加阻挠,便仍旧只是个闲职,没有权限,也没有俸禄的。好在他也并非在意这些的人,谢了恩,便退居一旁了。
至于安佑,李汐着实无奈,这长琴侯爷闲懒惯聊,若是给他一个实差,指不定今后都不入朝堂了。随后一想,便赏了他一些稀奇的玩意儿此事便也算是过去了。
封诰一过,余下的自然是惩戒。副将王岩动摇军心,此事可大可,以当时凤尘的情况,将他押解回京是最好的决定,可如今这块烫手山芋扔给了自己,可就不好办了。
李汐心中几个转念,目光悻悻落在李权身上,“六皇叔以为该当如何?”
李权从始自终,一句话没,此刻见李汐问及自己,起身拱手道:“公主做主即可。”
王岩的父亲是李权的门生,若处置了他,只怕寒了李权的心,即便他心里不,也定会不舒服。可如果不处置,凤尘的罪已经给他下了,自己这边无动于衷,岂非打了他的脸,以后在军中如何立威?
几番思量下来,李汐令道:“王岩罪不可恕,责庭杖八十,停职调查。”
李汐这罚的不算重,只是庭杖是当着百官的面执行,对一个武将来,无疑是侮辱的。
百官移至殿外,幻樱已经领了执行官来,铺开刑具,带上王岩执刑。
君王与朝首端坐的三人未去,李汐注意了李权的神色,没有任何波动,暗道如今六皇叔愈发的隐忍了。
“犬子也算是文武双全,配的驸马一位,不知公主择何日大婚?”凤铭这话对李汐的,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权。
李汐闻言扶额一叹,“三军才刚凯旋,各地赋税尚且未曾理清,朝中诸事有待解决,此事容后再议。”
只听李汐这意思,凤铭便知道他多是有了悔意,毕竟婚姻是女子一生的大事。“先皇留下遗诏,便是担心公主的大事,朝中的事自有人去处理,公主实在应该早日完婚,也好告慰先皇在之灵呐。”
顿了一下,李权又道:“皇贵妃已有身孕,不出数月龙子降生,届时起公主还未大婚,实在不妥。”
李汐一惊,凤铭特意提出李盈盈怀孕一事,必然是猜到了自己的心思,而显然这个心思在他眼中是不可取的。她看了看玉阶下的老人,默了片刻,方才道:“就依凤老的意思。”
王岩受罚完毕,百官入朝,李汐仍旧在桐梧宫设宴,款待三军。同时将先帝遗诏昭告下,令司礼间挑个好日子,将婚事办了。
满朝恭贺凤尘,他却只是眯着眼打量高位上的女子,四目相对下,百感交杂。
散朝后,兰青言与安佑拉着凤尘,要为他庆祝。还未走过前头的广殿,见三殿下身边的童儿已经候着,见了三人,便迎了上来,一一见过后,对凤尘道:“凤将军,我家主子有请。”
凤尘只好与童儿来到水月别居。
入了冬,宫里的花草也进了匍匐期,唯有水月别居仍旧一片青翠欲滴。
李昭拥着一袭月白锦裘袍子,仍旧卧在竹林间,四面长了薄薄的幔帐,能挡住风,却不影响视线。榻前燃了个火炉子,一旁熏了个紫金香炉,炉里燃了安息香。
凤尘一路走来,童儿已经安了个凳子在榻边,又搬来茶几,上了茶与点心。
李昭早早就起身正坐,待凤尘见了礼,让他就坐,“先帝果真没有看错你。”
他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倒是把凤尘弄得糊涂了,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谁知李昭一句话完,便兀自饮茶,没有下去的打算。
凤尘向来寡言,也实在不知李昭找自己是何用意,便也安静地坐着。
冬日的阳光是没有温度的,风一来撩起了轻纱,一丝凉意钻入,李昭不自觉地拢了拢袍子。
用了沈清鸣的药,他的身子比之前要好些,仍旧抵不了寒气。
童儿抱了张毯子过来,细心地替他捂了个严实,随后又将炉子拨的旺些,又静静地徒一旁去了。
“越发不中用了。”李昭似是自嘲,言语间却很平淡,放佛这世上没什么事,能够令他言语有起伏的。他放下茶杯,又将凤尘上下看了一遍,才道:“先帝留遗诏时,我曾安佑会比你更合适,你知道为什么后来选了你吗?”
凤尘摇头,心中却十分惊讶,先帝遗诏的事,连李汐这个当事人都不知情,三殿下竟然知道?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事?
“凤家世代守护炎夏已成了定律,凤家唯你一个独子,一旦凤老撒手离世,凤家便落在你身上。而你从在边关长大,有无人知晓陈锋是你,回朝后必定处处受阻,所以先帝要给你安排一条大道。”李昭顿了一下,等凤尘慢慢接受了自己的话,又继续道:“安佑不同,安佑从混迹京基,世人都道他是纨绔子弟,却不知其下藏着大智慧。”
“那道遗诏是何时立下的?”凤尘是个聪明人,李昭话中的阴谋阳谋如何听不出?
“你及冠之年。”话到这个份儿上,李昭也觉的没什么可隐瞒的,此事可不与李汐明,但凤尘是个孤傲且倔强的,日后若知晓真相闹腾起来,便夷是旁人。
凤尘也料到了,凉凉一笑,“先帝计谋过人,殿下也是大智慧。”
后面的话他没,只是眸子里已经有了凉意,从十年前自己便被人算计,无论是谁得知真相也不会好过。
听他话中讥讽的意思,李昭也不恼,“凤老之所以从未与你提及遗诏的事,就是希望你走自己的路,不要被这一道遗诏毁了。”
“凤尘,这条路,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到这里的。”李昭的眸子就如一湾海水,只是这海水是漆黑的,深沉的,神秘的。
凤尘有些无言以对,这些人给自己安了条道儿,最后是自己走的?他想想觉得有些好笑,就那么笑出声。
他自认为一生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却没想到到头来被人算计的连婚姻都不能自主,或许这不能称之为算计,又或者李昭的本对。要拒绝这桩婚姻,他有太多方法,却偏偏没有拒绝。
“殿下专程找臣来,不是为了此事吧。”婚姻一事,已经不可避免,何况凤尘也没想着避开。
“皇贵妃怀孕一事,令我心中难安,或许是太了解她,觉得此事太过蹊跷。沈清鸣我原本就不放心,这二人在一块儿,对汐儿不利。”
李昭的声音仍旧平淡,凤尘却在其中听出一丝担忧,还有原本不该有的悲哀。“这些话,殿下为何不直接与公主?”
“汐儿太重情意。”李昭微微一叹,这是李汐的优点,却也是她的缺点。
凤尘想了许久,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后宫的事,臣无能为力。”
“你与汐儿成亲,自然是住在宫内,皇贵妃身在后宫,可沈清鸣一直住在乾清宫。”李昭不给凤尘话的机会,又道:“皇上如今形同六岁,尚未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沈清鸣能够救他,也能害他,皇上出事,比汐儿出事更可怕。”
经李昭这样一,凤尘也是大惊,国不可一日无君,李权等人定会另择君王。现有的几个皇子中,唯有三皇子堪当重任,可他眼下的身子,恐撑不过一年。
可即便如此,凤尘仍旧有自己的顾虑,他本不愿过多的参与朝中纷争,与李汐成亲,也不过是为了拿到兵符。一旦答应了李昭,势必要与沈清鸣纠缠。
“此次父亲受刺一事,还有待细查,臣实在没有那个心力。”见李昭神色不动,他又道:“臣只能尽心而为。”
“多谢。”
司礼间很快将吉日挑了上来,大年初一,若再它推下去,便只有三月后。
李汐颇为无奈,一入年下,宫里的琐事也多了起来,时间本就紧促,还要准备婚事?她想着要将婚事推下去,可三月后是二月,君王要祭祈求风调雨顺,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如此一想,她将折子放在案上,朱笔批下,交给新衣,“下去准备罢。”
新衣接了折子,又道:“才刚皇上遣人来了,每年设宴都在桐梧宫,有些乏味,恰好眼下皇城东边的那片梅花开的正好,三日后的饮宴不若就设在那处。”
李汐笑了笑,“难为皇兄能想到,就依他的意思。”她对宴会这些本就不大喜欢,这些事都是交给下头人打理的,从未操过心。
“还有一事。”新衣原本已经走到了门边,想到了什么,又折了回来,压低了声音道:“三殿下又召见了凤尘。”
“遗诏的事三皇兄必定早就知情,他找凤尘也不过是为了我,无妨的。”李汐漫不经心取了未批的折子,才摊开,眸子里闪过一丝阴凉,至后头翻了翻名字,脸色尤为难看。“新衣,请安佑入宫。”
安佑匆匆而来,还未抱怨两句,见李汐脸色苍白地递过一个折子,他接过一看,神色也凝重起来。
不等他询问,李汐已经开口道:“折子是混在其他折子中呈上的,十年前,皇城的禁军统领是秦傲,皇兄失踪一事,父皇认为与秦傲有关,灭了秦家满门。事后虽然平反,可秦家已经无一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