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着李汐的袖口,顾不得什么失礼,哀求道:“公主,你就劝劝殿下吧,让沈公子继续为殿下治病,殿下向来听你的,只要你开口,殿下一定会乖乖治病的。”
李汐大惊失色,“沈公子不是一直为三皇兄看病吗?”
童儿道:“沈公子倒是每次都来,可来了之后殿下也不见,即便是见了,沈公子开了药,殿下也不会用的。过了年后,殿下的咳嗽愈发厉害,好几次咳得晕了过去,三两个时辰才醒来。奴才要人去找公主,迟迟没有回音,殿下这里又离不开人,公主又把殿下忘了……”
童儿的带了哭腔,李汐暗骂自己该死,急着要往里头去。
行至门前,木门却被人从里头打开,一袭冷清的影出现在李汐跟前,“童儿,殿下唤你。”
生怕李昭有闪失,童儿立即进去。
李汐紧跟着要进去,却被隐华拦住,“公主留步,殿下了,这会子谁也不见。”
“本宫以摄政公主的身份,令你即刻让开。”李汐眸子一沉,骇然精光闪过。
隐华没有动,新衣也着急了,“隐华,你没有瞧见公主这样着急吗?还不赶紧让开?”
隐华站在门前,就似守护神,纹丝不动,“公主请回吧。”
居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杂着童儿苦苦哀求的声音,令李汐心中烦乱,她怒喝一声:“让开。”去推隐华的手。
隐华手腕翻转,生生将李汐的手臂抓住,“公主要进去,就踏着属下的尸体进去。”
李汐怒目瞪她,“别以为本宫不敢杀你。”
“汐儿。”凤尘紧赶着来,便瞧见了这一幕,上前将李汐拉住,隐华也放了手,“你在这里闹只会加重殿下的病情。”
“你怎么来了?”因担心李昭的身体,李汐话也没有好语气,愤愤地甩开凤尘的手。
“是殿下叫我来的。”凤尘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隐隐听得里头传来的咳嗽声,知道是李昭的身子又不好了。
隐华见了凤尘,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进去。
凤尘拍拍李汐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殿下不肯见你,必定有原因的,我先进去看看,你不可着急。”
温和的声音令李汐冷静下来,“拜托你了。”
凤尘进了院子,循着咳嗽声传来的方向,在后山的竹园中找到了李昭。
童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殿下,奴才求你了,就回去吧。”
“童儿,你去把我的那一管笛子拿来。”不管童儿如何哀求,李昭都坐在竹椅上不动,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凤尘远远瞧着他,白色的袍子裹着一把瘦骨嶙峋,才几日不见,那个风淡云轻的男子,就消瘦的没个人样了。
“殿下。”凤尘的声音放的很轻,生怕太重了,会将那个男子吓跑。
李昭回头看他,凤尘发现他的眼,没有神韵,甚至里面一片漆黑,没有丝毫的光。“殿下,你的眼……”
“我看不见了。”李昭笑着。
凤尘想公主就在外面,公主十分挂念他,可如今,什么都不必了。因为他知道李昭为何不见李汐了。
他沉默,不知道该什么,面对这样的李昭,他无言。
李昭却毫不在意,“除了隐华,你是唯一知道我看不见的人,连童儿都不知道。”他起身,坦然自若地行至桌旁,准确无误地将桌上的茶杯倒满,又递给凤尘,“我早就知道眼睛会看不见,所以一开始就闭着眼熟悉水月别居里的一牵”
凤尘接茶杯的手抖了抖,茶水沁湿了他的袖口,却无暇在意。他直直地盯着李昭的眼,希望从里头看到一丝神光,哪怕是以丁点也好。
可那曾经盈满智慧的双眼,真的只剩下一片死灰。
“神医医术独步下,殿下为何不让他瞧瞧?”许久之后,凤尘才问道。
“沈清鸣的医术再好,也不过保我三年的性命,他并非神。”李昭又坐回藤椅上,睁着眼望着空,仿佛正在为上翻飞的白云而陶醉。
凤尘却清楚,他的眼,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殿下找臣来,有什么要事吩咐?”
“近来老是做噩梦,梦见十年前的那一夜,也许是因为时日无多,心中积累的愧疚之感,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李昭表情淡然,语调波澜不兴,丝毫没有临死的恐惧与惋惜,只是稍稍一些遗憾。
“我这一生,负了两个女子,她们信我如初,我却一次次欺骗了他们。”李昭从袖中取出两封信,“这红色的信,是给汐儿的,待我离开后,你寻个适当的机会给她。”
凤尘上前去,郑重地接过,忍不住问道:“公主迟早是要知道的,或许殿下亲口告诉她,会令她好受些。”
李昭苦涩地笑笑,“我是个胆鬼,不敢再面对她的质问,怕听到她的哭泣,更不想有一日看着她崩溃。凤尘,我再没有经历护她周全,今后的路,希望你能信她、护她、爱她、宠她、此生不离不弃。”
凤尘指立誓,“我凤尘,此生对李汐不离不弃,倾尽毕生心力信她、护她、爱她、宠她,致死方休。”
“愿你出自真心,而非对我的可怜。”李昭幽幽一叹,又将蓝色信封递给她,“这封信,是给盈盈的,若有一日,六皇叔与汐儿到了不得不刀剑相向的时候,你将信交给盈盈,她会知道怎么做的。”
凤尘没有疑惑,一一收下放好。
夕阳沉下,在林间洒下一层斑驳的暖意,李昭望着逐渐沉没的红日,悠悠叹道:“日落好美。”
凤尘鼻头微微酸涩,面色没有多大的变化,“接下来,殿下有什么打算?”
“人之将死,反而想要出去看看,我这一生都在水月别居待着,如今汐儿身边有你和安佑等人,我也算是放心了。四下走走吧。”李昭挥挥手,示意凤尘可以离开了。
凤尘知道,这一走,或许就是永别,永远再无见到这个男子的机会了。
他退后两步,朝李昭诚挚地扣了三个头,“请殿下放心。”
李昭闭上了眼,夕阳最后一道光落在他身上,白皙的袍子上洒满了新生的嫩叶,斑斑点点,影影绰绰。
李汐在水月别居前着急地等着,见凤尘出来,忙迎了上去,“三哥哥如何了?”
凤尘道:“没什么打紧的,只是在水月别居待得烦了,想出宫去走走。”
见他不似谎,李汐便放心了,“他一直把自己禁锢在这个水月别居,出去走走也好,新衣,即刻去安排。”
凤尘唤住新衣,刮了刮李汐的鼻头,笑道:“殿下才你最了解他的,如今你就打他脸了。他向来喜静,你这一大张旗鼓,哪里安排到他心上了?”
李汐暗道自己但真是糊涂,“既然如此,就让女策的人暗中跟随。”
凤尘又摇摇头,“殿下,此次离宫,只想做个闲散的世家公子,体验一下真实的民间生活,只带童儿与隐华就够了。”
李汐担忧道:“即便不带女策,随行的太医必须带。”
“也罢,你就从太医院择一个闲散的太医来。”凤尘也担心李昭的身子,虽知道他时日无多,可总算是尽人事听命。
但愿那个人,在最后这段时光里,能够好好地享受生活。
李昭离宫的消息传到甘露宫,李盈盈正招了李依依话,手中的富贵花开茶杯慢慢倾倒,落在地上碎成一朵银白的花。
“娘娘,你没事吧?”李依依担忧地问道。
李盈盈回神笑了笑,着人进来收拾霖上的狼藉,“本宫今日不适,妹妹先回宫去吧。”
李依依以礼告辞,李盈盈急急唤来连星问道:“他什么时候离宫?”
“娘娘的谁?”连星不明就里。
李盈盈声音打着颤,“三殿下。”
连星恍然,想了想,道:“听他们,是今儿下午,公主有吩咐,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相送。”
“准备去城门。”李盈盈不容置疑道。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死心,也许至今还不信他会那样对待自己,想要等他一个解释。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的漫长,李盈盈在窗前久久站立过,在长榻上卧到睡着,最后躺在花园里,静静等着日暮西沉。
在这个咋暖还寒的季节,皇城门下的风因为绕过护宫河,有些湿冷,吹得那具单薄消瘦的身子更加令龋忧。
李汐远远立在长街尽头,看着男子颤颤巍巍地上了车,却不再往前行一步。
“有什么对他吗?”只有凤尘知道,这一别便是死不相见,生又离别。此时此刻,他才是真正佩服李昭,走的潇洒坦然。
李汐含笑摇头,“皇兄既然不愿人相送,便让他走的安静些,我怕一看到他,又会露出让他牵挂的表情。”
凤尘看见李昭回首,他上前一步,紧紧握着李汐的手,远远朝他点点头。
李昭的双眼已经看不见,凤尘却坚定地相信,他一定能够感受道。
马车悠悠前行,带走李汐所有的祝福与期盼,更带走城墙上一双如剪秋水的望眼欲穿。
李盈盈随着马车的前行的轨迹,在城墙上变换着位置,可无论她怎么奔跑,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郑
他到底,没有给自己一个解释。
李盈盈觉得,或许自己已经能够完全放下了,放下那十数载的执念,放过了他,也放过自己。
她在城墙上抱头哭泣,任由泪水湿了绛紫的长裙。
她还记得他曾经的话,她穿着紫衣在花间流连的样子很美,就如仙女下凡。
她还记得他每一句温暖她心窝的话,记得他每一个护着自己的动作。
然而,这一切,随着李昭的离开,都变成了曾经。李盈盈忽然奔下城头,卖力地朝马车远去的方向奔去。
在城门口,被禁卫军拦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朱红的铜环大门慢慢关上,身子无力地瘫软下去。
李汐看着那个不顾一切的李盈盈,绛紫的身影与那个记忆中将自己紧紧护在怀中的身影相重合。
水蓝的长裙拖动,她上前将李盈盈扶起,“他走了,回宫去吧。”
没有斥责,没有防备,没有敌意,她只是对一个伤心欲绝的女子,道出一件对女子来残忍的事实。
李盈盈的泪仍旧还在肆流,前襟斑斑点点渲染开来。
“汐儿,你变了。”凤尘迎着李汐,二人并肩折回来仪居。
“你了解我吗?”李汐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凤尘摇头,“我并不擅长看人。”见李汐嘴角露出一抹不屑,他立即又补充一句,“但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你的心。”
李汐停下来看着他,眼中的波光几次转变,不知真假几何。
凤尘迎着她的视线,在她眼中看到自己一身玄衣,“被我迷住了?”
“连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谁给你的勇气感受到我的心?”李汐留下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唤了新衣,往勤政殿折去,“勤政殿乃重地,闲人免进。”
看来自己就是那个闲人了。凤尘无奈一笑,抬起的脚步落在回来仪居的道上。
新入宫的八名秀女,除了李依依,都是凤铭按照李汐的意思精挑细选上来的,目的是为李铮择后。
七名女子才艺各有千秋,品德也是数一数二的,身份背景也清白。李汐的意思是,待亲自考察过她们后,让皇兄择一人为后。
这样一来,国家有了皇后母仪下,朝中的大臣也有个观望的态度,而不是一味靠着李权这棵大树。
李汐的心思凤尘也清楚,他笑道:“你这忙完了国事又管家事,实在累,早早择了皇后,也能轻松些。”
李汐眉眼一挑,“偏生你们凤家没个女儿送进宫,若不然本宫也不必如矗忧。”
凤尘往旁边一站,“这是老头子的错,公主可不能殃及池鱼。”
“父债子偿。”李汐得意道。
凤尘道:“这可是公主的。”
李汐反应过来,面色一红,垂首佯装专心看折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是新衣的专长,听二人你来我往的拌嘴,施施然道:“依了奴婢瞧着,主子与驸马爷也不必吵了,回头郡主和世子出世,就给凤将军教好了。”
李汐一个砚台砸过去,“你不话不会死。”
新衣堪堪躲过,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一脸委屈地看向自家主子,“主子真要砸死奴婢吗?”完赶紧拎起一块糕点扔嘴里压压惊。
李汐喝了一声,起身将她塞了一半的糕点拿出来,“本宫上次就有令,罚你不许吃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