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东大街上左家是出了名的客舍,凡是出过远门的人都知道,只要是进了店的客人身家性命皆受庇护,无论是大奸大恶之人还是世族贵卿皆一视同仁。故而,无论是在何地,左家客舍都是最繁华的地方,而在左家客舍的门口不远处总会蹲着几个乞丐。
“今儿个天儿不错,出门的贵人也会多些。”边上的老乞丐歪在墙角嘟嘟囔囔的说道。
“昨儿个晚上来了一群人,衣着华丽、身材挺拔,个个骑着大马。啧啧啧,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旁边蹲着的赖遢子喷着吐沫星子给围成一圈的小弟们传授着他的心得。尽兴之余,那双眼睛不时地瞄着客舍门口,其目光贼贼,恨不得连进去的一只狗都给刮出三层油水来。
大黄警惕的转过狗头朝着赖遢子吼叫了两声,大摇大摆的进了门。
赖遢子“呸”的一声,一口老痰吐在大街中央,心下略感得意,口中念叨着,“狗东西,早晚老子吃了你。”
客舍里头走出一瘦小身影,一身褐色麻衣裹在身上,映着阳光凭得有些亮眼,赖遢子咧着嘴巴瞬间笑成了一朵子喇叭花,“诶呦!小乙,今儿个你咋出来了?”
卢乙瞅他一眼,朝着老乞丐旁边的墙角走过去,盘腿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木钵丢在跟前,眯着眼睛睡起了大觉。
赖遢子顶着朵子喇叭花,佝偻着身子,点着脚尖蹦到卢乙旁边,蹲着身子悄声说道:“昨儿晚陈大真的死了,就在城郊发现的,听验尸的老李头说就是亥时左右的事儿,一刀毙命。老李头说杀人的那个绝对是个高手,一点痕迹都查不到。我估计啊,这凶手八成是抓不着了。”
他说着往前有挪了挪,离得更近些。
“小乙,你看咱兄弟两个也认识段时间了,我赖三呢,也算得上仗义,把这大好的地盘分了一处给你,要知道这左家门口那是多少人抢着要来啊!如果没有我赖三罩着,又替你跑前跑后,你那是一天都混不下去的。”
卢乙睁开眼睛,斜睨了他一眼,开口道:“想问卦?”
赖遢子笑嘻嘻的点点头,“给兄弟问上一问,看看何时能发大财。”
卢乙哂笑一声,踢踢脚边的木钵,“十两,先给钱后起卦。”这是她的规矩,先收银子后起卦,一卦十两,不议价。
赖遢子瞪大了他的三角眼,有银子他还在这废话,搁她跟前套近乎吗?整个临安府谁不知到他赖三好赌一把,手里银钱那是从来不过夜的。
“小乙看在我们还算是邻居的份上,你先给我卜一卦,我得了金银财宝再给你卦钱,你看成不成?”
“没银子,不起卦。”卢乙说完也不再搭理他,挪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在一旁补觉去了。
赖遢子气的原地直打转,滴溜着眼珠乱转琢磨着怎么给自己卜上一卦。
要说在今天以前他还没这执念,赖遢子活这么大没什么抱负,从有记忆起他就在乞丐窝里混,被人踩在脚底下磋磨来磋磨去。本来吧!他也没感觉日子不够好,每天吃饱了晒晒太阳,无聊了捉捉虱子,手下还有几个小崽子,日子那叫一个滋润。可现在他才知道天天守着个大仙,谁还没个念想咋地,尤其是今早听了老李头儿的话,当时他便打了个冷颤,因为昨个儿………“今亥时,殁。你只有一卦,十两。”
赖遢子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卢乙面露讥嘲,伸手将桌子上的两锭银子扔了回去,只捡了一锭银子收进怀里,然后……..撒丫子狂奔……….接着,今天他就听说了陈大昨儿个晚上亥时左右被人杀了。
“这点儿掐的,哪是算卦的小子,阎王爷呐这是?”赖遢子一声长吁,擦擦额头上莫须有的冷汗,瞅一眼窝在那里打瞌睡的卢乙,点着脚尖佝偻着身子一溜烟消失了。
今个儿天气确实不错,日头够足,晒得人暖洋洋的,出门的人渐渐也就多了些,卢乙嗅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香味,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街道上嘈杂的声音也让她没了瞌睡,揉揉肚子索性先去吃点东西再说。拿着木钵,卢乙欢喜的踏进不远处的一家食肆,要了一碗汤面。因为还不到晌午,吃饭的人并不太多,不一会儿汤面就端上来了。
卢乙瞅着端面的老板娘双眼直的发亮,面条筋道顺滑,汤底鲜浓,大碗边上躺着几大片秘制的牛肉和青翠欲滴的青菜,色泽搭配看上去诱人极了。
“老板娘,老板娘,别着急,稳着些,可别把我的汤面给洒了。”老板娘一声轻笑,轻巧的将托盘旋放在桌上,伸手给了卢乙一记美人拳。
卢乙一个不留神差点给捶翻过去,逗得那老板娘和煮面的吉叔皆是扑哧一笑,“阿若,下次手轻些,小乙可禁不住你那力道,别把他给伤着了。”
卢乙有些狼狈的坐稳身子,听着吉叔的话,微蹙着眉峰,手上利索的抽出筷子,挑起面条,不乐意的开口说道,“这话…..确实在理,老板娘您那力道着实有些大,前面的铁匠大力都没您这力道,下次还是轻一些的好。”说完,眉间舒展,美滋滋的开始吃面。
好好的一个娇美娘子愣是被人说成了莽夫一般!
老板娘又气又羞,一个刀眼丢过去,却奈何无人接招,事主一门心思只顾吃面,怄的老板娘一个扭身,跺脚去了后院。
吉叔笑着摇摇头,习以为常的继续忙活手上的活儿事,不去理会他们。
“咚”的一声。
放在一旁的木钵里,被人丢进了一锭银子。卢乙抬头看去,才发现对面桌上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客人。
“佛家弟子?”对面的人语音淡淡的问道。
卢乙戳戳碗里的最后一片牛肉,看着他不说话,面容清雅,一袭墨绿长袍,姿态疏懒的坐在那里,恍若一幅清雅淡描的水墨画。只是,一双眼睛着墨过深,漆黑深邃,摄人心魄,和这周身的气韵着实不太搭调。
青玉束发,看来还未到加冠之年。如此华贵亮丽之人,绝非一小小临安府城能安置的起。
“不是,”卢乙眼神轻移,瞟向外面,心中纳闷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卢乙看看正在忙着和面的吉叔,和安静的二楼,低头默不作声的继续吃自己的面,只是瞥到木钵里的银子,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我是代人行乞,木钵不是我的。”卢乙向来认为老和尚嘴里的化缘和乞讨是一个概念,没什么本质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