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户电梯门开了,安灿走进一套大平层,隐隐的,装修的气味还未褪尽,目及之处,尽是奢华。如果没记错的话,墙上那幅新生代画家的画,它是林一曼上个月花高价拍卖得来的,她在朋友圈晒过一次。林一曼和她这个圈子的很多太太一样,“懂点艺术”是她们身上诸多标签之一。
没错,这里就是林一曼和于新的家。这房子还在装修的时候,于新有次无意跟安灿吐槽,说他和林一曼因为装修起了争执,他想要简约风,林一曼则恰恰相反。安灿只劝他听林一曼的,再无多话。她不喜欢闲话家常,要是可以,她更希望和他聊聊新灿的发展。
关于装修风格,于新到底还是听了林一曼的。说来惭愧,这还是安灿第一次来这里。于新乔迁那日,安灿要去开一个挺重要的会,错过了据说同样奢华的暖房派对。那之后,安灿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来此造访。
毕竟,他们不再是从前的他们。其实这也没什么,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一成不变的关系。然而,要是让他们还佯装成从前的他们,自己演戏给自己看,那才是最尴尬的。所以,安灿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疏离。想来,林一曼和于新也是。
空间很大,人也很多,放眼看去,一多半都是新灿的人。不知谁先发现了安灿,众人自觉地退让到了两边,给她留出一条道来。
有个身材微胖,满脸和善的中年女人迎了上去,将安灿拉进了边上的房间。中年女人开了灯,安灿才知道这里是于新的书房。书桌上有摊开的一本书,还零散着几只笔,就好像于新只是出了个差,过几天就会回来。
“安总,你怎么来了?”中年女人注视着安灿。
安灿摆弄着书桌上的一支钢笔:“燕姐,我不该来看看一曼和两个孩子?不该过问一下于新的后事?”
中年女人叫薛燕,在新灿还是“小作坊时代”时,她就跟着于新和安灿了,她不但是新灿的董事,也是新灿人事行政部总监。于新的身后事,便是由薛燕来操持。
“孩子们由一曼的母亲带着,保姆也跟过去了,我刚和那边通过电话,情况都好。只是,一曼的情况让人担心……”
“她在这吗?”
“在。”
“我要见她。”
“安总,我还是先跟你说说于总的后事吧,你听听我的安排。”
“这些,我自然信得过你。我就说一点,他生前就喜欢清静,葬礼……”安灿慢慢坐进书桌前的皮椅,“不要太铺张了。”
“我懂。”
“一曼在哪个房间?”
“她说,她谁也不想见。”
“哦……”安灿点点头,“那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什么都不用!”随着这话音,一个披着睡袍的女人走进门来,她就是林一曼。
林一曼这些年一直在控制体重,本就清瘦,此刻,罩在宽大睡袍里,披着蓬松长发,未施脂粉的她,像是缩水了般,比原来又小了一号。
安灿徐徐站起:“一曼,节哀。”
“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林一曼甩开了薛燕已去搀扶的手,“燕姐,你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薛燕往门口走了两步,却又转身:“你们一直叫我燕姐,我也一直拿你们当亲人,所以,我也不怕多句嘴。于总努力了这十年,就是为着能体体面面做人。如今他人虽不在了,我们还活着的,是不是也要留几分体面给他?”
林一曼挨着书桌对面的沙发坐下,显得有气无力:“我有分寸。”
薛燕点点头,目光转到安灿脸上。
“是,体面……”安灿似乎笑了一下,“忙你的去吧。”
薛燕离开后,安灿从身后的酒柜里取了瓶酒。她晃晃瓶子,还剩一大半,应该是于新还未及喝完的。她倒了两杯,走到沙发旁,递给林一曼一杯。
“这是我家,”林一曼接过了这杯酒,表达着对安灿唐突行为的不满,“这是我丈夫的书房。”
“你丈夫的酒不错。”安灿坐到林一曼身侧,抿了一口酒。
“我差点忘记,你早已变得厚颜无耻。”
“还有什么,尽管说。”
“安灿!”
“我在。你不要这么激动,接下来,你跟我一样,也有很多头疼的事要处理,该面对的不该面对的,一件都不会少。如果你还有精力,不必浪费在我身上。”
“五千万……”林一曼的嘴唇微微颤抖,“他给了你五千万。”
“确切地说,是捐赠给灿基金的,钱,一分一厘都不会用在我个人身上。我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就我本人而言,我很想拒绝这笔捐赠。但是这样一来,就违背了于新的意思……”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要这笔钱。”
“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这笔钱本该属于你和孩子们。但这是他白纸黑字写在遗嘱上,并经由公正的,捐赠这笔钱是他的遗愿。所谓遗愿,就是未了的心愿……”
“够了!有些话,我不想说破。”
“那么,还是说破了吧。”安灿看向林一曼,眼神坚定。
“他是我丈夫!”
“我知道。”
“他是我丈夫,本应属于我,对吧?”
“是。”
“可是,结婚后,我从没有觉得他是属于我的……”林一曼仰头喝下那杯红酒,一滴未剩,“他是新灿的,也是你安灿的……你看,即便他不想活了,他也要为你铺好后路!”
“我走到今天,从没有人给我铺过路。”
“没有他,你能有今天?”
“不,一曼,你搞错了。没有我,他也不会有今天。”
“他还有今天吗?我问你,他还有今天吗?”
“你冷静一点……”
“他还有今天吗!”林一曼将酒杯掷到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听到那沙哑的哭声,安灿知道,这已经不是林一曼今天的第一次失声痛哭。安灿犹豫着,伸手揽住了像是陷在巨大睡袍里的瘦弱的林一曼的肩膀。那肩膀剧烈抖动,清晰的骨感似要穿透安灿的手掌。
“哭吧……”安灿哽咽着,她这话是对林一曼说的,也像是对她自己说的。
那层薄薄的泪水铺满了安灿的眼,只是,泪水还未来得及从眼角溢出,便已风干大半。她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在她告诉自己要做一个情绪稳定的人之前,可那又是多久之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