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易殊只得走到魏行贞跟前。
他目光嘲讽地望着魏行贞,带着几分不逊开口道,“对不起——”
“要我来教你怎么道歉吗。”
冯嫣的声音不大,但音调略略抬高了些,冯易殊和殷时韫都是一怔。
冯易殊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对上了冯嫣那双冰冷的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姐这次……是认真的。
他一时间本能地挺直了背,两只脚也像挨训时一样并拢了些。
“嗯?”冯嫣仍旧盯着弟弟。
沉默了片刻后,冯易殊轻轻咬住了嘴唇,郑重地向着魏行贞弯腰作揖。
“方才我出言不逊,请……姐夫原谅。”
“哦。”魏行贞又笑了一声,“没事。”
冯嫣的神情又恢复了以往的和缓,“你们今日来这里干什么?”
“……是我,”殷时韫回过神来,“是我有事,想私下和阿嫣打听一下……”
冯嫣眉头微颦,“……殷大人又喊我什么?”
殷时韫站在那里,他望着冯嫣,目光里既又有些无奈,又有些委屈。
良久,他终是沉眸,轻声叹了一句,“……公子。”
冯易殊站在一边,咳了一句,接着道,“阿姐,你别生气,先听殷大人——”
殷时韫表情平淡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已经想明白了。”
冯易殊当场愣住。
冯嫣瞥了殷时韫一眼,转身离去了,在经过魏行贞身边的时候,轻轻丢下了一句“走吧”。
魏行贞不再靠着廊柱,也站起身要跟上冯嫣的步伐,冯易殊眼疾手快,一下抓住了他的袖子。
“嗯?”魏行贞看过来,“又怎么了。”
“你不要以为,有我姐姐给你撑腰,你就可以在我面前横着走了……”冯易殊压低了声音,狠狠瞪了魏行贞一眼,“下次见面,咱们走着瞧!”
魏行贞笑起来,“好啊。”
“你——”
冯易殊刚要发作,冯嫣回过了头,“魏郎,你还在那里做什么?”
魏行贞伸手拂去冯易殊的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被抓皱的衣服,他一面向着冯嫣走去,一面解释道,“是五郎拉着我,说约我下次一起喝酒。”
冯易殊望着魏行贞的背影,咬牙切齿道,“谁要约你喝酒!”
直到冯魏二人消失在转角,冯易殊才看向殷时韫,“殷大人刚才为什么不问我阿姐?我看这个魏行贞就是个狐狸精,上来就把我姐姐迷住了!”
“算了。”殷时韫收回目光,轻轻扶额叹了口气,“她应该还在生我的气……现在问什么也没用的。”
……
临近太尉府大门,魏行贞忽然看向冯嫣,“阿嫣刚才喊我什么?”
冯嫣只觉得魏行贞有些话多,“魏大人想听我喊你什么?”
“喊‘喂狼’确实有些奇怪,”魏行贞认真道,“但你也不必再喊我魏大人,一样唤我名字就好。”
冯嫣脑海中仍想着方才的一幕,“五郎性情有些急躁,你……不要放在心上。”
“没事。”魏行贞道,“五郎心地好,人机灵,身手也不错,是个好孩子。”
冯嫣这时才有些迟疑地看向他,“……五郎,确实是个好孩子,不过你不担心他以后寻你麻烦,故意给你难堪吗?”
“夫人一向治家有方,”魏行贞望着前路,“我不用担心什么。”
冯嫣看了他一眼——虽然她并不能直接觉察到魏行贞的心绪,却仍能从他的语调与情态里感觉到了一些快活和得意,以至于“夫人”两个字又脱口而出。
冯嫣垂眸,没有再接话。
不知道这个人在得意些什么……真是个怪人。
她已经记不起今天到底是第几次冒出这样的想法——但魏行贞这个人,身上的疑团实在太多了。
……
入夜。
新婚的第一晚,冯嫣住的并不是魏家,而是国公府——这是她来之前万万没想到的。
年轻的镇国公狄扬也不知去哪儿了,一整天都没有露面,就这么放任好友魏行贞霸占了他的府邸做婚房。
冯嫣早早就洗漱躺下,魏行贞则一直坐在桌案前看书,没有半点春宵一刻的样子。
夜越来越深,魏行贞坐在书案前就是不起身,冯嫣也不催,只有蜡烛的火光将整个屋子照得暖融融的。
直到冯嫣均匀的呼吸声传来,魏行贞回头望了一会儿,确信冯嫣应该是已经睡了,他才放下书册,轻轻吹熄了灯。
“我们聊聊吧。”黑暗中立刻传来了冯嫣的声音。
魏行贞有些意外,“你还没睡。”
“我在等你做完你的事,”冯嫣慢慢坐起身,轻轻将垂落身前的头发拨去身后,“看起来,魏大人应该是做完了。”
“嗯。”魏行贞沉默了片刻,“阿嫣想聊什么?”
“就聊聊你。”
“我?”
“因为,魏大人似乎已经完全清楚我是怎样的人,”冯嫣凝视着魏行贞的轮廓,“但对你,我没有半点了解。”
冯嫣等了很久,但魏行贞那边一直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冯嫣似乎听见黑暗中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叹息,而后魏行贞缓步走到床边,在冯嫣的跟前坐了下来。
“阿嫣今日才第一天认识我,我如何能让阿嫣了解我是怎样的人。”
“是谁把我的喜恶告诉你的?”冯嫣问道,“姑婆吗?”
魏行贞摇了摇头。
“那今早呢,你怎么知道会有树妖扰乱迎亲的队伍,还提前安排了马车送我到这里来?”
“我……暂时还不知道怎么和阿嫣解释。”魏行贞轻声道,“你就当……我也有卜筮之力吧。”
“暂时?”
“嗯。”魏行贞点头,他知道冯嫣是个点到为止的人——即便她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解释。
果然,当他这样开口以后,冯嫣便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她也轻叹一声。
“我们从前见过吗?”冯嫣忽然问道。
“见过的,”魏行贞答道,“三年前在长安的太初宫——”
“我不是说那次,”冯嫣轻声道,“更早以前,我们见过吗?”
魏行贞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冯嫣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在黑暗中思索了许久,始终想不到线索。
若是平常有人这样处处周全地顾及她的喜恶,她大概只会因为对方在私下中探听了太多自己的事情而感到恼怒和戒备。
但或许是因为她读不了魏行贞的心绪,也看不见他的恶意,所以在魏行贞这里,她只觉得一切蹊跷,却……并不觉得危险。
甚至算不上讨厌。
“……直觉。”
魏行贞笑了一声。
冯嫣微微歪头,“那你再回答我另一个问题。”
“嗯。”
“你为什么想来做我的第一任丈夫,你知道这样是有性命之虞的,对吧。”冯嫣低声道,“不要用一见钟情这种话来搪塞,我不信的。”
魏行贞认真想了一会儿,垂眸叹道,“喜欢或是不喜欢,这种话不管怎么说……好像都有些轻佻。”
他又望向冯嫣。
“但在你身边,我确实获得过片刻的安宁。”